母亲的笑容

□曾玲玲

推开门，那抹熟悉的笑便迎了上来。

母亲的笑总在眼角先漾开，像极轻的石子投入深潭，漾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那笑意从眼角的细纹里溢出，慢慢漫过整张脸，将岁月刻下的痕迹熨帖成柔和的弧线。她的眼睛弯弯的，亮晶晶的，盛着释然、欣喜与无限慈爱。仿佛我这一日的风尘，一路携来的清冷与疲惫，都在她无声的笑容里悄然融化。这笑容，是我归家时最珍贵的礼物。

这笑容，怕是母亲一天里最郑重的仪式。从清晨我出门的那一刻起，这份期待就在她心里悄悄生根。她会细细算着我到家的时辰，提前收拾好屋子，让每一个角落都透着温馨。茶几上永远摆着我爱吃的点心，厨房里飘着熟悉的饭菜香。这一切的准备，都只为迎接推门那一刻——她要用最温暖的笑容，接住我满身的疲惫。

想起贺知章的诗句：“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他宦游数十年归乡，遇见的是陌生的、带着询问的笑。那笑里有乡音，更有物是人非的苍凉。时光无情，让游子成了故乡的客人。而我何等幸运，我的归来日日可期，永远被认得，永远有母亲的笑容静静等候。这笑容，是我归航的灯塔，永不熄灭。无论我在外经历了什么，推开门，总有这抹笑在等我，确认着我永远属于这里。

那年冬夜，大雪封门。我踏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归家，已近午夜。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雪幕中投下昏黄的光晕。远远望见家中窗口亮着橘黄的灯，在漫天皆白中像温润的蜜糖，指引着归途。推开院门，母亲站在屋檐下，肩头落满雪屑，不知已等候多久。看见我，她冻得发红的脸上霎时绽开灿烂的笑，那笑容比平时更加明亮，几乎要驱散这冬夜的严寒。那一瞬，周身风雪仿佛都静止了，融化在她笑容的春晖里。那晚的热汤早已忘了滋味，唯独雪光与灯光交织下的笑容，至今想起，仍有暖流从心底汩汩涌来。后来才知道，那晚母亲每隔几分钟就要到窗前张望，生怕我路上有什么闪失。

归家时的笑容，是无言的梵呗，抚平灵魂的皱褶。我们在世上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挂着合乎时宜的表情。归家的路上，脸常常是僵的、倦的，像揉皱的纸。母亲的笑，是最温柔的手，将它轻轻展平。她不急着追问今日如何，只是笑着接过包，递上拖鞋。在这笑容里，你可以卸下所有铠甲，袒露疲惫、委屈，甚或一丝脆弱。她知道，你亦知道，此刻什么都不必多说，又什么都可以言说。有时，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