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素描
桂香里的重阳
□孙增琪
不知不觉,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又至。说到重阳,像颗沾了桂香的石子,在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从前总把这日子当作“给长辈尽孝”的节点,直到在苏州浸润多年,又逢今年角色更迭,才真正读懂这节俗里藏着的吴地烟火与岁月温情。
重阳,是从糕团店的第一笼热气里醒过来的。九月初九前几日,一些糕团店的柜台前便排起长队,竹蒸笼掀开的刹那,甜糯香气裹着桂花魂儿,顺着巷弄漫开,能飘满半条街。红纸裹着的重阳糕层次分明,豆沙馅润得能流心,猪油松糕泛着琥珀般的光,顶上嵌的核桃、蜜饯,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老苏州们拎着糕盒,脚步轻快:“给阿爸阿妈送糕去,吃了步步登高!”这份“糕”与“高”的谐音意头,在吴地软糯的乡音里,比任何华丽的祝福都来得实在。
晨光刚漫过山尖,天平山、灵岩山的石阶就热闹起来。拄着藤杖的老者,挎着布包的妪媪,三五成群地拾级而上。枫叶刚染了层胭脂色,落在青石板上,踩上去沙沙作响;远眺太湖,水天相接处泛着银辉,风里裹着山涧的清冽,拂在脸上格外舒爽。他们不赶时间,走累了便倚着老枫树歇脚,掏出随身带的茶罐,就着山风抿一口碧螺春,唠几句“今年菊花开得早”“孙囡昨天送了新围巾”,笑声落在枫叶上,也轻轻融进岁月里。这登高,登的从不是山的高度,而是秋光里的自在,是寻常日子里的盼头。
午后的园林,成了菊花的主场。拙政园的“秋菊展”总不让人失望,墨菊似泼了浓墨般厚重,金盏菊像缀了碎金般耀眼,还有那名叫“绿云”的品种,花瓣轻拢如云雾,引得游人频频驻足。老姐妹们凑在花丛前,举着手机互相拍照,鬓边别着的小菊,是从园角随手摘的,带着几分随性的雅致;孩童追着蝴蝶在花径间跑,衣角沾了菊瓣也不在意,满是天真烂漫。偶见有老者坐在亭子里,就着菊花茶读报,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报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这光景,是苏州重阳独有的闲适,慢得能让人品出时光的甜味。
待到夕阳西沉,阳澄湖畔的蟹香便飘进了寻常百姓家。一家人围坐餐桌,掀开蟹壳,满是橙红的膏黄,蘸一点姜醋,鲜得人忍不住眯起眼。温一壶菊花酒,浅酌慢饮,酒里的菊香混着窗外的桂香,顺着喉咙暖到心里。长辈会轻声念叨:“从前重阳要插茱萸,如今虽不插了,但这蟹、这酒、这糕,一样是心里的念想。”是啊,节俗或许会变,可藏在食物里的牵挂,从来不会变。
追溯重阳的根脉,比这吴地的秋光还要久远。上古时期,九月农作物丰收,先民们会祭天祭祖,感谢天地的馈赠,这是重阳最初的模样;后来依着阴阳学说,“九”为阳数,九月初九“两九相重”,故称“重阳”,被视作阳气极盛的吉日;汉代起,插茱萸、饮菊花酒的习俗渐渐兴起,民间传说是为了驱邪避灾;到了唐代,重阳被正式定为节日,长安城里“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吟咏,成了跨越千年的共情;如今,它又被赋予“敬老节”的内涵,将这份对岁月的尊重,续写成新时代的温情。
总想起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上海的一段往事。那时去出差,本想探望当工会主席的战友,到了他厂里,却被告知“去给退休老同志送重阳糕了”。后来听工会的人说,每年重阳,他们都会挨家挨户送糕,坐下来陪老人们聊聊天。那时只当是例行公事,如今自己也到了被牵挂的年纪,才懂那一块小小的重阳糕里,裹着的是“有人惦记”的温暖。
今年的桂香依旧浓郁,糕团店的蒸笼还在冒着热气。看着巷子里排队买糕的人,望着山上登高的身影,忽然明白:重阳从不是一个冰冷的符号,它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生活哲学——用一块糕的甜,一次登高的远,一壶酒的暖,把对长辈的敬重、对生活的热爱,都轻轻揉进秋日的时光里。在苏州,这哲学又多了几分水乡的柔、园林的雅,成了寻常日子里的一首小诗。
恰逢这重阳日子,望着满巷桂香与手中甜糕,我格外想念那些和我一同走过岁月的老亲友、老同事、老战友。如今我们都添了白发,眼角也刻了皱纹,却依旧把彼此放在心上。愿他们在这重阳佳节,也能尝到一块软糯的糕,晒到一捧暖融融的秋阳,岁岁安康,重阳快乐。
日子慢慢过,节俗慢慢品,才发现最珍贵的,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仪式,而是岁岁年年里,那份不变的温情与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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