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抛洒阳光的人
□ 高 亚
阳光,穿透黑暗、融化冰雪,给人光明、温暖和力量。我中学时的班主任——肖云老师,他就是一位抛洒阳光的人。
我就读的高中名叫苇荡中学。听这名字,就知道当地盛产芦苇。清朝年间,此地产的芦苇因粗壮挺拔、红杆粉节,被朝廷标为皇滩,所产芦苇的收入,作为慈禧太后小金库,用于她化妆的花粉钱。滩里设立专管芦荡事务的“五岸衙门”。新中国成立后设立苇荡乡,1958年建立苇荡中学。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肖云老师,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冬天常戴顶“三片瓦”帽子,中山装领子的缝衣扣总是扣得紧紧的,显得清爽,精神十足。他的脸上总是堆满笑容,像是心里装着一坛蜜。
那年代,正逢开门办学。学校开展学工、学农,学军活动。学农时去“上河工”(挖河),虽然多数学生来自农村,对开沟挖河不陌生,但真枪实弹拉到工地上亲自去挖大锹、挑泥担,还是第一次。我个子高,肖老师说,身大力不亏,分配我挖大锹。在平地上挖起几十斤重的泥块放入泥担里,真感到吃力累人,一天下来腰酸背疼,手掌还磨起了几个水泡,用针挑破后,钻心的痛。我打退堂鼓了,想调工种。肖老师像知道我心思一样走了过来,“累了吧,你歇会。让我来。”他说着就拿过我的锹,解开棉袄纽扣,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搓了搓,脚放在锹拐上用力一踩,又迅速提起锹,朝左往右又各踩一锹,随即弯腰端起,顺势一甩,一块长长方方完完整整的泥块已落在泥担上,那动作一气呵成、轻轻巧巧,看得我目瞪口呆。
“肖老师,我来挖。”我有点过意不去,也好像心里有了底,来了劲。
“挖大铁要用活劲,费死劲吃力;干农活累人,但锻炼人;感到苦了要坚持,有苦才有甜啊。加油!”肖老师没容我答话,一口气说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他的话如阳光般细腻温暖,我只觉得眼前一亮,调工种的念头随之烟消云散。
学校教室的南面是大片坟茔地,为了勤工俭学搞创收,学校打报告得到公社批准,将坟茔地平整后作为学校的小农场。但平坟整地的人力和产生的费用,由学校自己负责。学校还愁人力吗——有的是学生。那时,还没有恢复高考,高中毕业后直接回生产队劳动,所以平坟我们毕业班是首当其冲。为了调动学生劳动热情,学校给每个学生发份“工分本”(生产队社员劳动时记工分用的本子),记出勤天数和劳动表现,作为评定“三好生”和学期家庭报告书评语的依据。学生单纯、好奇,也爱表现,听说平坟,大家不但不害怕,还在挖墓碑、搬坟茔头上搞比赛,但第一次刨到棺材板时,个个还是愣住了。
“棺材棺材,谁动谁挂彩。”
“棺材头上一锹土,哪动哪吃苦。”
同学们你一言他一语地议论着,个个吓得呆站着,就连平时嘴呱呱、外号“俞大胆”的同学也直挠头。停工就意味着班级之间的竞赛要落后。
“让我来。”正在大家不知所措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如晴天霹雳,振聋发聩。
“肖老师。”大家像盼来了救星,不约而同地喊到。
只见肖老师挥舞着大锹,左一锹右一锹,不一会儿就将覆盖棺材上的土铲个净光。他一只脚踩在棺材盖上,挥舞着胳膊,说:“世上没有什么鬼神,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已。如真有鬼神,它有本事就来找我,与你们无关。”他的话撼天地泣鬼神,如破晓的阳光,撑开万里晴空。我们像吃了定心丸,毫无顾忌地干开了。
忘不了毕业离校前那个风清月高的晚上。我和几个同学晚饭后漫步在梧桐树下,说着往事,畅想着未来。不知谁说了什么,勾起了对学校劳动多,学习少的埋怨,也记不清是谁提议要给学校留点印象。随后我们几个人,剩着月色来到学校小农场南瓜田里,将大小南瓜一网兜,小瓜全部列队摆在瓜田路边,大瓜每人抱两个到学校边上的同学家煮南瓜咸、烧南瓜汤吃。捅了娄子,也找来了麻烦。校长知道后,大发雷霆,要肖老师找我们谈话,如果我们态度不好就停发毕业证,不转团组织关系。怎么办?我们儍了,焦起了心思。
肖老师真找我们谈话了。浓荫蔽掩下的肖老师办公室显得阴森森的,我们心也如“三九天吃冰棍——凉透了”。几个人垂落着脑袋走到肖老师办公桌前,毕恭毕敬站成一排,等训。肖老师神情严肃、但语调温和,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他循序渐进、由表及里的指出我们的做法是错误的,剖析错的根源,严明任其发展下去的后果。他来到我们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啊,小洞不补成窟窿,涓流不堵必毁堤。在校学习是一阵子,不良风气带到社会上就有可能影响一辈子呀……”我感到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从心底掏出来的、热乎乎的,他身上似乎有束光,温暖而不灼人,明亮却不刺眼。心头的冰霜,被他一席话融化成清澈的溪流。我们被“训”得心服口服,诚恳地认了错,表了态。
出了肖老师办公室,我向校外走去。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满全身,流淌一地。梧桐树叶在微风中簌簌抖动,地上的碎金也跟着颤动起来,仿佛整条路有了呼吸,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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