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虾满舱又归航

□ 陈卫中

“起锚。”老葛号令兄弟。“归航。”老葛告诉自己。

此时，4月30日凌晨5点。

昨天，兄弟们收拾好最后一筐鱼虾，再没下网。今天，他们一早启航，要在下午6点前到港停泊。明天，开始伏季休渔。

每年总要伏休，每年总会有这样一次归航。再出海，那是3个月以后的事了。伏休，休的不是兄弟们，而是大海。每年5－9月，要让大海里的鱼虾，在没有人为干扰下，自由自在地生长。

但，这一次归航，对老葛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他，再也不会掌舵这艘大船，再也不会以船老大的身份驾船出海了。

他，休的不是这个伏季，而是不知短长的余生。

老葛，退休了。

老葛没有和兄弟们透露过退休的事，他怕影响兄弟们的心情，也怕见到下船时兄弟们泪流满面的场景。

和往常一样，老葛紧紧地把着舵，掌握好回港的方向。

渔船推开波浪，向着港口的方向前进，前进。

小王走进驾驶舱，说他来掌舵，让老葛休息下。老葛也没推辞，从舵上撤下双手。他对小王掌舵很放心，已经培养他5年了。

小王是船上最年轻的，但他也并不年轻，也四十出头了。前几年，老葛就在考虑今天的事，他要把掌了一辈子的舵交出来，得有信得过的人来接。手把手地教，水深、水流、潮沟，四十年的经验，一点一点地传授给小王。为了这艘渔船，也为了船上的兄弟们。

离开了驾驶舱，老葛走到了船尾。

这就是大海，有时平静，有时疯狂。这就是大海，鱼虾繁育生长的地方。这就是大海，从20岁到65岁，老葛的一生时光，随着海流不知流去了何方。现在他就要离开这片海，和渔船一起回港。海面上泛起螺旋桨推起的长长的白浪，老葛知道这是离别的絮语。

有些人眼里，大海是一首诗，是一篇散文。在老葛的心中，大海是小说，一部长篇小说。他的一生，他的每一年，他的每一天，就是在这片海上。没有多少诗意，更多的是担心和惧怕。

那年，他第一次出海。父亲告诉他，大海无情，离开了岸，在海上漂，就是与危险作伴。大海无义，要在大海上讨生活，就要熟悉大海的脾气，适应大海，不能与大海争斗。

记住了父亲的话。每一天，他与大海对话，从大海的片言只语中认识大海，熟悉大海，掌握大海。他与大海和平相处，也经历过好几次大海的愤怒。

一切，都将过去。退休，上岸，老葛一定还会每天想着大海、念着兄弟。风暴潮来临的时候，肯定还会彻夜难眠。海上还飘着船，船上还有一帮兄弟。

只有在大海上生活过的人，才能真正懂得并理解真正的大海。

走进了船舱，走进了码放整齐的一筐筐鱼虾。心头，涌上了一阵热血。老葛要感谢大海，感谢大海的馈赠。大海就是渔民的土地，生产出取之不竭的财富。一网网鱼虾，就是兄弟们的收成，就是全家人的希望。

昨天，老葛挑了几条鱼、几只蟹和一堆虾，他要和兄弟们吃上最后一顿海上的午餐。

厨房里，老李已经开始准备。多少年，摇摇晃晃里，老李按时为兄弟们准备好一日三餐。说不上有多美味，但兄弟们都夸老李厨艺不错。

点火起灶，今天老葛操起铲勺，他要亲自为兄弟们做上一顿午餐。

4点钟还没到，船已停泊到码头。卸下了渔货，兄弟们一起把船冲洗得干干净净。

兄弟们谁也没有在意，这一次，是老葛第一个上了岸。站在码头上，老葛像等待的家人一样，把兄弟们一个个接上了岸。

握手。老葛和每一个兄弟握手。兄弟们感觉到今天有点不寻常，此时，老葛噙着泪花：“这船，就交给兄弟们啦。”

“明晚，喝上一顿。”

“一醉方休。”

“6点，在我家，带上老婆孩子。”

三个月后，老葛又来到了码头。挥手，目送着渔船和兄弟们。前方，是他那么熟悉的一片海。

期盼着，鱼虾满舱又归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