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无花果树

□ 风 雷

母亲是去年7月1日因病去世的，至今尚不满一年。我和很多为人子女者一样，这期间一直恍惚地度日，有时睡不着，有时会喝醉，有时会心疼，有时会流泪。甚至在某个时候还会觉得母亲并未离开我们，依旧独自生活在自己的老屋里。

思念母亲时，我会时不时地想起母亲屋后的那棵无花果树。母亲去世的前2个多月，一直枝叶茂盛、高我甚多的那棵无花果树，竟然突然枯竭了！妹妹和家里的阿姨当时发现了很焦急，怕是坏兆头，先是想救活它，后发现不行便干脆连根刨了，为此还和物业的人怼了几句。当时我一直忙着为母亲治病，所以她们告诉我时，我还很生气地说了她们一通，告诉她们母亲一定会健康平安的。然而，母亲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那棵无花果树果真是随母亲而去的，只不过它先走了一步，或许是为了早点在那儿等候母亲吧。

我过去一直不知道母亲在屋后栽了一棵无花果树，更对这种树一无所知。大概在8、9年前一个夏季的一天吧，我当时是去看母亲的。因为自父亲去世后，我经常去看母亲，那时母亲几乎没什么毛病，我就是怕她孤单，想让她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那天母亲从冰箱里拎出一袋类似水果的东西对我说，这是无花果，吃了对身体好，你总是忙，要补补，都是后面树上结的。我说我从未见过吃过这种果子，好吃吗。说完，我便剥开一颗吃了，果然很甜，应该是熟透了的那种，外面的颜色也是青里泛红。母亲见我吃的有滋有味，脸上也露出开心的微笑，便接着和我唠着。说无花果树是她找来栽的，寓意好，会保健康平安的。果子有营养，放到冰箱里保鲜后更好吃。母亲说的话虽然我没有完全当真，但这毕竟是母亲收获的果实，且口感很好，于是就都带回家吃了。

走出母亲的屋子，我就到后窗外面找那棵无花果树，想一睹其真容。屋后有近20平方的地，除了杂草野花及一块葱地，只有一棵大树，上面还有一些无花果没摘，我想就是它了。树比我高，一些果子我也摘不到。树干也大，枝叶极茂盛，铁杆银茎，散发出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甜香。当时我就想，母亲说的也许对吧，初见我便喜欢上这棵树了。

自从认识了母亲的无花果树后，我便开始关注起无花果树及其果。原来白居易曾作诗夸赞：“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无花果，有花谁肯先绽放？”杜甫的《无花果》更直接：“无花果，果实隐于花，无花而有果，何人不爱。”原来无花果是雌雄异花，花蕊深藏在囊中。花也不止一朵，世人只见其果、不见其花。无花果树自汉代传入我国，宋朝才有无花果之名。无花果还有映日果、智慧果、糖包子、蜜果等十几个名称，富含蛋白质、维生素、氨基酸等营养，甚至被《本草纲目》记载可作多种药用。

我确实要对无花果（指树及果）刮目相看了！明明有若干朵鲜艳的花，却不外现傲人，始终隐藏在果中，给人以营养，助人以健康，试问哪种花及果树做到了？我终于领悟到母亲喜爱它的缘由了。母亲是个乐观感性的人，她其实也很爱鲜花，屋子东边地上她栽植了好多种鲜花。她说过，鲜花是用来观赏的，毕竟花期短。但是，无花果不一样的。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母亲之所以和许多人不一样，这么独特地喜爱无花果，正因为她身上也时时处处散发出似无花果一般的魅力和不凡。母亲是一位平凡的农村妇女，后来因为“农转非”成为企业职工，她真的就像无花果，她的一生追求的只有平凡，那种家人、亲友、邻居、同事都喜欢的平凡，那种真实、质朴、温暖、细微的平凡，那种散发着无穷魅力的平平凡凡。

年幼时，我随母亲在农村生活，父亲在县电影管理站上班，节假日有空便回家。那时还是人民公社制度，母亲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正常参加集体农活，大队及生产队也对我们家多有照顾。那时，我真的是感受到广阔的农村大有作为。我经常和几个玩伴去偷生产队的瓜吃，有一次不幸被抓住了。母亲将我带回去后，狠狠地给我上了一课，告诫我生产队的东西不能偷，我似懂非懂地直点头，做了保证。过了几天，我们几个为这事不服气，一起商量了下要找生产队“报仇”，然而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我提议每人从家里拿一把镰刀，偷偷到生产队地里，将集体的瓜砍碎了十几个。正当我们埋伏在瓜田里看着碎瓜得意忘形时，看瓜的人又冲上来抓住了我们。这回母亲不但赔了钱，还回去在我屁股上打了若干巴掌，确实很疼。这也是母亲这辈子唯一打过我的－次，从此我再也没干过那种让母亲丢脸的事。后来母亲和我提起这事时说，那时你5、6岁那么小，讲道理是听不进的，还是打一顿管用，公家的东西不能随意破坏的。

母亲不仅对我成长中的事事有要求，还曾经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彰显了她身上那种超过普通母爱的大爱。在我上小学前的一个冬天，我和几个玩伴一起去滚铁环，这是我们那个年代大多小孩喜欢玩的技巧性娱乐活动。那天我们玩的地方在一个空场地，我滚铁环跑得很快，突然转入一个下坡，我也跟了上去，随即人便从坡上滑了下去。下面竟然是一条结了冰的河，我眨眼间掉进河里了。其他几个小伙伴见状，都吓哭了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做。突然他们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不远处走着，于是纷纷争着喊他来救人。那个人肯定是听到的，但他却快步走了。在我落水快十多分钟时，我一个同龄的堂弟突然想起来回去找我母亲，毕竟我们几家都住在一起。他花了近十分钟跑到我家，母亲却不在家，在地里忙着呢。幸亏堂弟机灵，急忙赶到地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母亲。后来听母亲说，她几乎是飞奔过去的，而且还怀着我妹妹。母亲这辈子都不会游泳，但她当时没想到下河是要会弄水的，也没想那条约2、3米宽的河有多深，到那后就直接冲着我落水的位置跳了下去。幸好河面只齐到母亲肩部，冰没那么厚，母亲一边破着冰，一边流着泪喊着我的小名，一边双手在河里捞着我，和刺骨冰冷的河水搏斗着。那时的我，己溺水半个多小时了，母亲在用她孱弱的身体在冰河里和时间赛跑，在拿三条人命和死神斗争。忽然，母亲发现从河里飘上来的我，她像疯了一样扑了过去，无穷的力气也猛地从她身上迸发了出来，拼了命地将我抱上了岸。母亲根据过去听来的知识，她上岸后拎着我的双脚将我倒悬着，然后不停地拍打我的背。她看着毫无气息、面色乌青的我，一刻不停地按着她的方法抢救着，没被吓晕，没被累瘫，更没被寒气逼倒。母亲连续的疯狂拍打起了作用，我竟然吐出了一地的水和食物。母亲见状，赶忙抱着我往家跑，因为我依然没有气息。同时，母亲急促地安排我的一个堂弟跑去请村医，还让另一个堂弟先跑回去通知家人烧热水。回家后，母亲又赶忙给我洗了热水澡。盖了2床厚厚的被子，将我紧紧抱在她怀里要捂醒我。一个小时后，我一哭而醒，母亲那近乎绝望的泪水也变成了惊喜的泪水。

是的，母亲不顾一切地救自己的孩子，也可以说是一件平凡的事。但是，在我看来，能把平凡的事做到极致，就不平凡了。正如无花果一般，藏起了花显得平平庸庸，细观之细品之，真可谓“何人不爱？”

母亲待我如此，待长辈也出类拔萃。我小时候在农村时，我的奶奶的房子，是和我家及2个叔叔家连在一起的。记得那时奶奶因为母亲孝顺，总主动到我家里吃饭。而每遇奶奶身体不适及过年过节时，母亲都要我去陪奶奶，冬天捂个脚，需要时倒一杯热水。奶奶的脚是封建社会裹了足的，看上去比较丑，母亲怕我不愿意给奶奶捂脚就开导我，这一点后来奶奶和母亲一直对我是满意的。在我一生的记忆里，母亲在待人接物方面，无论我们过去住在农村，还是后来住在县城，无论是母亲这头，还是父亲那头，无论是和母亲平辈的，还是母亲的晚辈，都愿意到我们家多住几天。这并不是我们家经济条件好（我读大学时生活费一半还要靠自己的稿费），而是因为有母亲在。我觉得，仅凭这一点，母亲就足够让我们敬佩了。

这些年我工作上虽然忙点累点，但一直很有起色，收入也增加了不少。每每去看母亲，母亲都会温和地提醒我，赚钱多少不重要，关键是身体。哪怕积累了点财富，也要低调。夏秋之季，都让我去拿若干硕大的无花果，意在让我吃出健康。可现在母亲离我而去和父亲团聚了，就连她的无花果树也去陪伴她了。不过，母亲的话，我会牢牢记住的。母亲的一言一行，也将永远激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