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槐树下的戏台
颜良成
老家的打麦场边有棵老槐树,老槐树下有一座土戏台。老槐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树干粗得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龟裂纵横,虬枝盘曲,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土戏台筑于20世纪60年代,依偎在老槐树下,仿佛一个在母亲怀里的孩子。每次回到老家,我都要在土戏台上伫立良久,任思绪尽情放飞。
戏台是用黄土夯成的,台基很高,八尺有余,台面方方正正,每边长超过三丈。筑戏台时我还小,但知道是怎么筑起来的。农村人缺乏文化生活,不少青年闲则生非,摸纸牌玩。其实也就是以香烟为赌注,一盘几根香烟。是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也有二角三分钱一包的玫瑰牌。但这也是不允许的,大队治保主任专门负责“抓赌”。那年农闲,生产队里几个青年夜里被抓了,老队长罚他们筑一座戏台。戏台地址便选在打麦场边的老槐树下,几个青年筑起这座高台,并用石磙夯结实。
自从有了这座土戏台,每年秋收秋种结束,村里总要请戏班子来唱几天戏。唱戏时,土戏台的三面围上柴箔,只有一面敞口向着打麦场。十里八乡的群众都赶来看戏,尤其是小孩,比过年还兴奋,放学后连家都不回,背着书包就往戏台跑。太阳还没落山,打麦场上就聚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足有数千人。前排的位置最抢手,早早就被人摆上长条凳占据了。来晚的人只好站在后面,有的干脆爬到老槐树上,居高临下,连后台都看得清清楚楚。村里一个光棍汉,在树上看到女演员换装,激动得“哇”地大叫一声,差点从树上摔下来。从那以后,只要有剧团演出,他都固定坐在那根树丫上。
夜幕降临,气灯亮起来了。“气灯”不叫“汽灯”,是一种利用压缩空气和煤油作为燃料的照明设备,通过压缩空气将煤油喷成雾状,然后点燃产生光亮。气灯挂在戏台前的横木上,发出“嘶嘶”的响声,灯光炽白,照耀戏台。锣鼓声一响,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孩子们挤在最前面,仰着小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穿得花花绿绿的角儿。我们趴在土戏台的斜坡上,浑身是泥,回家常被母亲责怪。演戏的都是“草台班子”,大多是古装戏,村民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报以掌声和喝彩声。自从有戏看,农闲时“赌博”的人也少了。群众说,还是老队长高明。
后来,电视走入家庭,农村的文化生活日益丰富多彩,农村文艺宣传队也解散了,土戏台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老槐树孤零零地守护着土戏台。我每每回到故乡,站在土戏台前,怅然若失。
前几年,老槐树下突然又热闹起来。打麦场被改建成文化广场,五彩旗帜招展,景观小品林立,土质地面浇上水泥,平平展展,每天晚上霓虹闪烁,曲调悠扬,大妈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也有少数男人夹在中间扭肢摆胯,自娱自乐。土戏台也在原址重建,用水泥筑成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台,台的三面以砖木结构建成仿古式建筑,台口上方砌了一道彩虹般的拱门,“乡村大舞台”五个红色大字镶嵌在拱门上分外醒目。台上有灯光、音响、电子屏幕,台下是一排排固定的长条凳,美观而时尚。每到周末,县里和镇里的文艺团体都要来演出。观众虽然没有过去那样挤肩挨背,却也有百来人。
老槐树还屹立在舞台边,犹如返老还童一般,树干粗硕,枝叶婆娑,像一把撑开的巨伞,笼罩在舞台的上空。春天,槐树开花,洁白如云,浓郁的香味熏染文化广场,覆盖了整个村落。
回到老家,站在戏台上,抚摸老槐树,不禁感慨万千。老槐树就像一本厚重的书,记录着乡村的变迁,见证着人间的冷暖。戏台上讲述了多少喜怒哀乐的故事,演绎了多少悲欢离合的传奇。它们构成了乡村的灵魂,是记忆的载体,是永远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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