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子
许如亮
仰望树上,一对喜鹊在做窝,飞来飞去,忙得甚欢。鸟啊,和人一样,在为房子操心劳碌。
说起房子,感慨良多。小时候,我随父母住的是草房子。我家的草房子是什么时候砌起来的我不知道,但我看过村里人砌草房子。就是砌几间草房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要夯屋基,屋基选址是不用操心的,那时没有村庄规划,随便找块地,用锹铲平后,请几个汉子一起夯屋基。夯屋基很是费力,要用四根麻绳把打场用的石磙绑定木棒上,然后大家一起抬起石夯,在选定的位置上一下又一下地夯实屋基。
那时没有砖瓦,砌墙的建材不是挖泥垡头就脱土墼。挖泥垡头是个技术活,要挖带草皮的,或是带些芦柴根子的,这样挖出来的垡头结实牢固,还要按墙体的宽度挖出立方体来,然后用锹铲得光亮跌滑,再把垡头一块块垒成墙。讲究的人家建房用的是土墼,土墼是用模具脱出来的。模具一尺来长,八寸来宽,五寸来高,把拌熟且有黏性的泥土装进模具里,再敲实刮平,脱下来晾干就成土墼了。
我家的房子就是父亲挖垡头砌成的,垡头垒成的墙没有缝隙,连成一体,披上茅草或麦秸后,很是结实。记得有一面墙向里倾斜八十度了,我很害怕,总感觉它要倒下来,结果住了好多年,直到茅草房子拆除时,这面墙也没倒下来。
茅草房虽然传统落后,但能遮风挡雨,冬暖夏凉,装下了我童年的快乐和忧伤,回忆满满,无限惆怅。
父亲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多劳命苦,儿子大了房子是父亲最大的心病。我母亲去世早,父亲一个人扛着为儿子砌房娶亲的重担。大哥结婚时,父亲在三间茅草房旁边砌了两间土坯房,不过父亲用的是碎砖垫跟脚,屋檐上插一排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旧瓦,有砖有瓦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茅草房子,大家都叫“瓦倒檐”,那时已经是很时尚的房子了。
二哥结婚时,村里进入全面“土改砖、草改瓦”时代,哪家儿子结婚,要是不砌三间砖瓦房,是没有姑娘肯上门的。父亲非常要强,村里集体制砖坯烧小窑,父亲就做了个木制瓦模,在全村第一个开了间做瓦的作坊,一天要做百来片瓦。后来木模改成钢模,不仅做得快,而且质量好,生产队里砌房的人家用的都是父亲制作的红瓦。父亲制作的红瓦到现在还盖在村里一些人家的屋面上。
父亲用做瓦挣来的钱为二哥砌了三间新瓦房,瓦房不大,但很精致,里里外外都是新的,连梁都用的是水泥行条,那是全生产队第一幢新瓦房,村里人看到新瓦房赞不绝口。父亲看到村里人投来羡慕的目光,开心得不得了,总是笑得合不拢嘴。但时间不长,又紧锁眉头,因为父亲知道,以后的担子重呢,他要为我们兄弟几个都砌上新瓦房。
到了为我砌新瓦房时,父亲已经老了,腰弯了,背也驼了,挣钱不那么容易了。父亲说,几个儿子都有新瓦房,再苦再累也要为我砌幢新瓦房。那时我从学校毕业才回乡,父亲和几个哥姐跟喜鹊做窝一样,今年备砖头,明年备红瓦,春天买石灰,秋天割芦柴,建房材料一点一点聚起来。砌房时,父亲又从外地赊来石头,砌了幢又高又大的石头跟脚砖瓦房。瓦房砌起来了,但是欠了一屁股债。父亲说,欠债也开心,生了五个儿子,砌了五幢瓦房,娶了五房儿媳,添了五个孙子,死也瞑目了。
父亲一生都在为房子奋斗,压力山大。他知道,要是砌不了新房,孩子就可能娶不了亲成不了家,那是他一生的遗憾和愧疚。父亲虽然心满意足,但也被沉重的负担吓怕了。后来,我在县城卖房时,年迈的父亲专门坐车赶到县城,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欠债啊,欠债还不起啊,日子没法过啊。
我深深体会到父亲一生的艰辛和不易,虽然今非昔比,经济繁荣发展了,我们都到城里卖了新房,但好多人家何尝不和父亲那代人一样的艰辛和不易呢。当年要是不砌一幢新瓦房,很可能就娶不到媳妇,如今不在城里买一套商品房,姑娘同样不愿上门。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在城里拥有一套新房同样压力山大。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大多数人一生还是在为房子奔波劳累。不过进入新时代,新一代出生的孩子们也许不在为房子发愁了,祖父母、父母已为他们攒下了几套房产。
喜鹊不会为做窝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想,我们承上启下的一代也不能成为“房奴”,要不惧风雨,体验人生百味,更要享受生活,积极贡献社会,不能圈在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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