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枕畔书页寄远乡
邱玲娜
夜色漫过窗棂,时针悄然停在十一与十二的缝隙间。隔壁传来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厨房的瓷碗在月光下泛着釉色,明日的工作计划整齐地摞在案头。本应沉入梦境的时刻,胸腔却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催人拧亮台灯,任暖黄的光晕漫过掌心书页,将夜色裁出一方温柔的岛屿。窗外偶尔掠过几声虫鸣,与纸页翻动的簌簌声交织成夜曲,连空气都仿佛凝成了琥珀,将这一瞬的静谧封存。
成年人的昼夜总在角色更迭中流转。晨起是职场的齿轮,傍晚是家庭的轴心,唯有此刻,当时针与分针在寂静中相拥,才敢褪去所有标签,任文字织就的羽衣轻轻覆上疲惫的肩。那些白昼里被压缩成符号的喜怒哀乐,此刻在书页间舒展成绵长的河流,蜿蜒过灵魂的褶皱。
年少时总将远方想象成地图上的经纬,以为漂泊是车票叠成的轨迹。直到生活被切割成精确的模块,才懂得真正的流浪不在双足之下。不必问何处是归程,只需一盏灯翻开《庄子》,便见鲦鱼曳尾于濠梁;指尖抚过《赤壁赋》,江风已携酒香浸透衣袖;随博尔赫斯穿行于无限延伸的图书馆长廊,每一本书都成为潘帕斯草原的风,卷走现世的尘埃。书页间的远方比任何地理标记都辽阔,它让苏格拉底的诘问落入咖啡杯,令梵高的葵花在窗帘上投下金影,使张岱的雪落满今夜的枕畔。那些被琐碎磨蚀的敏锐与赤诚,竟在字句灌溉下悄然抽芽,如同荒漠中遇雨的种子静默而倔强地破土。
黄庭坚说:“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从前只当是文人的矫饰,直到生活被琐碎填满,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办公室的键盘声、厨房的锅铲声、孩子的笑闹声……这些声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人困在现实的牢笼里。唯有翻开书的那一刻,灵魂才得以舒展,如同搁浅的鱼重归海洋。
有人说,读书是孤独者的狂欢,可字里行间分明喧闹得很。当《活着》中福贵的牛铃在耳畔轻晃,当斯特里克兰德在《月亮与六便士》里撕碎世俗的茧,文字便化作盾牌,替人挡开生活射来的冷箭;亦是钥匙,旋开陶渊明埋藏的桃花源。有时阖上书页,恍惚间竟分不清是书浸润了生活,还是生活本就是一本未写完的书。那些折角的段落与批注的眉批,原是心灵年轮里最隐秘的刻度,标记着每一次与真理的邂逅。
偶有倦极的夜晚,连书脊都似灌了铅。可当余光瞥见枕边诗集,一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倏然点亮夜色,床榻化作银河扁舟,李白的霜、陶潜的菊、里尔克的金色落叶纷纷扬扬落进被角。原来,奔赴远方何需行囊?当灵魂与文字相拥时,心中自有千顷澄江。
台灯的光晕渐如雾气氤氲,书页上的字迹在倦意中变得朦胧,像雾中远山的轮廓。我知道,半小时的阅读时光即将结束,明日的生活依然喧嚣。但没关系,只要枕畔有书,便永远有一处远乡可供栖居,那里星河低垂、万物静默如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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