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年磨

邹德萍

什么叫拐年磨？说白了，就是用石磨拐过年蒸馒头用的小麦面，搓汤圆子的糯米雪子，当然还有高粱、玉米、大麦等面粉。只要动用石磨磨成的食材，用于过年的，统统被人们称之为拐年磨。

今天基本上没有人再为等磨拐磨的事儿发愁了，各种面粉都是工厂机械生产，有大小包装，随要随买，还可手机下单送货上门，一键搞定，而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事，农村还是以拐年磨为主。那时，家里人去拐磨了，我就像跟屁虫一样跑去玩，长到超过磨担高了，才尝试着在大人旁边搭把手，体会拐磨的滋味。由于个子瘦小，腿脚没有定力，手臂不够长，加上不懂得技巧，跟着磨担转动，忙得前跑后退，很快浑身出汗、疲惫不堪。事非经过不知难，平时看着好玩的事，亲历之后才知道拐磨不易。粮食从耕种、栽培、管理，到收割、晾晒、进仓、囤积，直到人力和石器进行原始的“对话”与“磨叽”，几次三番才磨出可供食用的吃食，所以，古人才会发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千古感叹，告诫人们珍惜粮食。

对于拐年磨的向往还是基于对年的期盼，那时再穷也要挖空心思，哪怕去借粮借面，都要先把年过了再说。因此，当我第一次看到歌剧《白毛女》时，除夕大春送面，父亲扯了二尺红头绳，喜儿那种喜乐跟我当时的生活处境一碰撞，每次看了总会拨动心弦、情从悲来。有句俗语叫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如果年磨没拐，面粉没备，冷锅冷灶，这样的年是没有年味的。

小小石磨转得圆，户户拐磨忙过年。在那个年代，舂碓、拐磨与北方的拉碾子推磨、南方的水磨异曲同工，都是为了灶头那缕不绝的青烟，也是为了吃饭的必须，无二选择。大户人家自备磨子，启海人家多用手推小石磨子(又叫小水磨)，我们盐滩上当地穷户多，一家一户买不起一盘磨子、一架石碓，只好采取众筹，几户十几户合置一磨一碓，这是生产力和手头实力决定的生存方式。因此，众筹的石磨石碓，推选会办事的一人牵头，负责维护，需要锻磨槽或修舂嘴等，由各户平摊费用。有时三五角钱，也有块把以上，次用次清，不积余，不赊账。

我最怕排到三更半夜拐年磨，从热被窝里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一活抖二活颤地抬着笆斗、大匾、箩筛和大桶等物，磨坊空气中弥漫着很浓的谷物清香，讲究的人还会抓把筛下来的米、麦等碎嘴子，填一些在磨眼中，叫做不空磨肚，寓意“磨盛”“源源”，也为了避免上下磨齿空磨。我家拐磨只要我在场都是我抓，奶奶和父母叫我做的。

如果有两个人拐着磨担，太劳累了会偷懒，拐着拐着就睁不开眼了，我机械性地随着另一人的节奏，有时也轮换就没法躲了，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想想过年蒸馒头、做水糕、搓汤圆，美食的诱惑总会产生巨大的力量，无人能够抗拒，其实它也是年的一种魅力。好像只要和过年粘上的任何拐磨，都比平时拐磨多了年庆的喜悦，觉得是不一样的劳作与忙碌。当吃到松软的馒头、绵糯的水糕和饱满的汤圆，之前的拐磨之累苦早已消散在浓浓的年味中，化作新的动力和追求，等待着下一个过年，日历头被一张又一张撕下，由厚到薄，日子从年头走向年尾，觉得年味由薄到厚了，一日盛于一日。到了又拐年磨时，过年的脚步更快更急，让你心头充满着过年的味道。

步入社会，走上工作岗位，我常会想起拐年磨的事，除了那些耳熟能详的有关磨子的俗语外，最常用的“上齿磨不推，推下齿磨”“切莫推空磨”“有钱能使……”等等，把拐磨的哲理用于日常生活中，努力推好“上齿磨”，为主动多点回旋余地。我佩服古人的智慧，上下磨盘恰到好处的压力，犬牙交错的磨碾，围着磨脐的中心打转，二三人合作的力量传导，一遍又一遍地筛、簸，才获得想要的美食。人生多像拐磨啊，没有历练，离开摔打，拒绝合作，哪有成长成才成功？

我时常梦回拐磨，也许正应了“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打扰你的生活，经历过总会在不经意间让人回眸”，过年时无法不让我想起拐年磨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