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拐点
李志勇
我是个倒头便睡的主儿。无论生活的历程充满了多大的变数,是幸福、是痛苦、是犹豫、是彷徨,都阻止不了我倒头便睡的坚定。
然而,有一次却使我久久无法入睡。
毕业了。我回到生我养我的小渔村黄沙港,被村里分配到61号风船出海到山东省岚山头去装石头,算是到风口浪尖上去接受教育和锻炼。当时,黄沙港闸正在热火朝天地建造中。这座大型挡潮闸需要太多的石块,每天都会有许多装运石块和黄沙的船只往来于岚山头和黄沙港之间。老大吕纯永让我睡船头舱里,说那地方只容一人睡,没人有打扰你。我虽然很是感激老大的善解人意,但仍然很不高兴地把行李和书卷搬进了我的“卧室”。天哪,那仅是个3平方米不到的舱室,不过,和其他船员比起来,我的确是奢侈多了,谁让我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呢!
当我把一切安顿下来以后,船已离开码头驶进了波涛汹涌的黄海。看着那飞翔的海鸥,那海天一色的雄浑,那被微风涌起不大不小、不高不低的浪头,我的心情顿时好多了:噢,大海,原来你就是这般模样!想到我读过的关于大海的文章,回忆起文章中关于巨浪的描写,我倒真的为那些作家们汗颜,不是凭空想像,就是乱琴空谈,亦或是人云亦云,以借此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大海的人罢了。
天黑了下来,我钻进我那卧室,打算借着马灯看一会儿书,那是我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不料,那波涛和船头的撞击声搅得我无法看下去。我索性坐了起来,放下书本,铺下我从学校带回的旧毯子,倒身睡下,想来个“扬长避短”。真的奇了怪了,平时在学校不要说劳动了大半天,就是上了几节课,搞了一点“脑力劳动”,也是困得不行,倒头便睡,雷打不醒。眼下是咋的了?只觉得整个船舱就像一只硕大的皮鼓,而浪头的撞击正像一个巨人抡起鼓槌敲打在这只大皮鼓上,大皮鼓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让你欲睡不能。我翻来覆去,仍是无法将眼闭上,一气之下,调整身子,来它个脚朝船头,希望能减少一点浪打船头板引发的震动对头部的影响,以帮助入睡。可还是不行,波涛与船头撞击引起的震动通过脚板直往头顶钻,就像触电一样,那一阵阵“电流”直击得我浑身酸疼、眼皮发硬。
我无计可施,索性起身,钻出舱外。海面上渔火点点,一轮明月挂在天穹,皎洁的月光洒在海上,与渔火交相辉映,煞是好看。风不大不小,鼓着风帆推着船不紧不慢地航行在大海里,一切都显得那样波澜不惊,与我那船头舱里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强烈的反差。老大吕纯永正在把舵,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搭讪着,好不容易熬过了那痛苦的一夜。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情况不但没有好转,相反却越来越糟。尤其是一天夜里海上刮起了六七级的大风,海面上浪涛翻滚,睡在尖头舱里的我被折腾得一宿都没能合上一刻眼。以至于回港后老妈见了我大吃一惊,黑黑的眼圈、瘦削的脸庞让老妈心疼了大半天:“是不是没有睡好觉?”我点了头。“讨厌那涛声,它让你睡不着觉,是吧?”我连连点头。“孩子,你是渔民的后代,眼下又是大海的儿子,你应该喜欢涛声,只要你把它当作儿歌听,就一定会睡得很香甜。这点不算难事的难事你老妈也经历过。”我将信将疑,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不明就里地回到了船上。
“61”很快卸掉了石头,继续山东的航程。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照着老妈说的那样,来它个“隔帘听雨”。渐渐地,我觉得那波涛与船头的撞击声竟像一支雄伟的交响乐,那击起的“嗡嗡”声正像这支交响乐那优美的旋律。气势磅礴,轰响在船头舱里,让我热血沸腾。我竖起耳朵,凝神静气,欣赏着那哪怕是在悉尼歌剧院里也无法听到的“乐曲”。接下来,我似乎觉得“乐曲”的旋律在变,变得那样悠扬、绵长,变得那么婉转、清扬;变着变着,就变成了一支活脱脱催人入眠的小夜曲。我的眼睛在慢慢地合上,终于,连我的身子也一起飘荡在那优美缠绵的“小夜曲”中。
我明白我已经跨过了生活的拐点。涛声依旧,生命的风帆却成功地拐过恶浪、礁石、险滩,向着充满希望的海天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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