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收冬藏
鲁声娜
深秋,院子里的落叶明显增多,扫之不尽。除却正由黄转绿的果仍被细条抓住存留外,春时总爱最早萌动生发的贴梗海棠枝丛,叶已一片不留。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于此难挨的深秋风雨之夕,曹公让独守窗边的多思多情又多才的黛玉,作出这首凄楚的《秋窗风雨夕》。但是紧接着,仁慈的他,又特意安排这样一个情节:丫鬟忽报宝玉来了。宝玉披蓑戴笠出现在她面前,甫一进门,即发出如此三问:“今儿好了?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笠脱蓑,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着灯光,向她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
多么暖的画面,多么暖的情意!可被这样牵挂、体贴、怜惜的生命,即便短暂,也不孤独,不凄寒。读它,暖意不由也从心底生起,悄悄渗向唇边、眼角与眉梢。这寒浸浸之大背景里的小小一抹暖融融,使宝黛所在的小说,使我身所在的现实生活,尽显起伏跌宕之美好。
深秋再往深处走,便是全然交由“寒”来主宰的萧寂之冬。此时这袭向人体的“寒浸浸”之意,已足够使人重又觉出“暖融融”之亲切与可爱来。比如,宝黛暖融融的情意,猫暖融融的身体,你暖融融的笑容,我暖融融的记忆,面前粥碗里袅袅升起暖融融的雾气。
新稻米快要上市了。新米粥暖融融的雾气从记忆里浮起。中学住读时,学校有秋假安排,稻谷成熟时集中给出几天假让学生回家帮父母秋收。走在秋日田垄间,四望一派金黄,收割的、捆扎的、运送的、打谷的、摊晒的……所见皆是紧张忙碌的景象。孩童则在堆成小山的垛里爬上爬下追逐玩耍,有的被阳光与稻秆暖烘烘的气息熏得进入甜美梦乡。再怎么忙,那时母亲还是赶着用新打出的稻米煮粥给家人。旺火将大铁锅烧开,揭开锅盖,蒸腾的热气中用勺子轻搅不停冒泡泡的米汤,并将勺微微扬起又倾下,余火稍焖煮,再揭开锅盖的时候,香味四散,粥已黏稠,并泛出微微的绿光,仿佛深蕴在每粒米里的初春气息重又醒来。我以为这是天底下至简又至上的美味。吃这粥,曾撑到肚痛。
我站在射阳河畔,注目被母亲河温柔拥抱的金色稻田,稻穗饱满,稻浪千重,看见听见的,都是丰收富足的喜悦,投入千门万户的柔情,和步往大江南北的豪迈。我来到鹤乡菊海,车马声喧,笑语晏晏,我在色彩与气味的海洋里沉浮,久久不愿离开。
不经意间有缕桂香掠过。今年的深秋来得甚是急迫,接连高温后的两三日风雨,将浅秋一下子拉到秋的最深处。今年的桂花开得也迟了些,开在秋的尾声部位。桂的香是最温柔的指,经由它的抚摸,会觉得,生活里的所有不如意都可原谅。但我没有寻踪觅迹,何必定要弄明白这偶然经过的香息出自哪棵树哪朵花呢,好好领受它有心或无意的好,已足够。
清早,在千鹤湖边,细密的绿草丛缀着晶莹闪烁的繁露,蜿蜒的木栈道上铺着层薄又轻的白。也是那个清早,一缕又一缕柔白的雾,自西岸半枯黄的苇丛里不绝生出,循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湖面,向着东岸,仙女裙袂般袅袅婷婷地游移。独立湖畔,注目漫湖流动的雾,恍若置身于仙境。露气、霜气、雾气结合着草木的吐息,融汇为一日之始时的新鲜清冽气息,于一呼一吸间沁入我的肌体与血液,带给身心无比的愉悦舒爽。深秋之美,在赤橙黄绿青蓝紫,亦在这给人以重生之感的薄寒而美好的气息里。
秋收,冬藏。就让繁盛时节的记忆随黄叶一同回至根部,化作泥土来温暖滋养疲倦的大地,就像经历过种种磨砺之后,依然在心底对生活怀有不竭的深深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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