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秋乐

邹德萍

朋友包了几百亩地，种了高产新品种黄豆，开镰收豆子的前一天，电话约我一定要去现场看看收豆子。我好生纳闷，但经不住他的这番热情，还是想去豆田看个究竟。

秋阳普照，秋风吹来，黄色成为滩涂大地的主色调，呈现一派丰收的景象，我从228省道沿路北行。朋友的黄豆田坐落在老海堤复堆河的内侧，靠近苏北灌溉总渠南边，这里有一大片半荒半垦的薄碱地，经过科研人员土壤测定，开垦出来适合种植这种耐瘠品种的黄豆，是沿海农科部门的实验项目，也是我国本土大豆复兴计划的一个科研品种。

我既关注豆子产量与品质，更关心叫我来看什么西洋景，车轮滚滚，思绪翩翩，莫不会是让我回忆曾经大集体时那个种豆、收豆、拾豆的旧事吧？……正在疑惑之中，小白脸的朋友，已被太阳晒海风吹得犹如四川的变脸，对我说：“马上开机，两台收豆机，豆子与豆秆分离，但其精彩好事才刚刚开始。”

一向诚实直白的朋友，今天卖起了关子，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被吊足了胃口。抱着自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看他能给我上演什么好戏。露水已干，豆田传来连续的炸裂声。只见他大手一挥，整装待发的收豆机轰隆隆地张开巨剪利齿，四个轮子走过，犹如修剪羊毛一样。我是第一次看到机收大豆。

此时，周边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农村的老年人，有人开着电动小三轮，二轮电动车，有人骑着自行车，还有的人是徒步而来，他们手里拿着红黄绿白的各种蛇皮口袋，还有塑料拎桶，备着或镰刀，或耙勾，剪子，或木棒竹竿，等等，就像过去生产队里放秋前的场面，只等队长一声令下，向着瓜田、稻田、豆田、玉米田、山芋田冲锋陷阵，这群老爹老奶们一定有过捡秋的经历。

朋友走过来悄悄地说：“呶，那边还有二三亩晚秋甜玉米，你回去带点给嫂子。昨天有七八个人掰过棒子拐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一个整条子豆田已经收完，朋友挥挥手，田边等候的老人们蜂拥而上，冲进豆田，上演拾豆子戏。

其实，真正的精彩戏不是收大豆本身，而在收豆子之外。看着秋田中欢快喜悦的“老顽童”们，我顿觉穿越了时光，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天真的童年、快乐的少年，夏秋忙假中拾麦子、稻子的场景。朋友笑嘻嘻地说：“这些老人，平日里赋闲在家，不是腰疼腿痛，就是娜娜不舒服。放秋后，他们个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他追你赶。你看，除了个别之外，你能看出来哪个身体有恙？玉米地里的场面比拾豆子还要精彩得多呢！”

“下午再放另外三块田。”朋友有点得意，手指绿黄相间的玉米地，“后天放秋那块玉米地，让他们尝尝鲜。”

“你不是派人掰走玉米拐子了吗？”我有些不解。

“还自吹老农民呢，这个你外行了吧，我是选择性地掰掰，还有三分之一留着多长两三天。”经他这么说，我一下子明白了。忽然想起了母亲，还有婶子，曾经拾玉米捡秋的事，那时不是为了尝鲜，生产队里种的“大驴牙”“黄金玉玉米”，不甜而清香，胀锅饱腹填胃子。隔壁队里放秋，她们也起早去赶，为了糊口，多一口是一口。时光今非昔比，岁月无法倒流。

我脑海中在快速检索，唐诗宋词中描写秋天的不少，但描写捡秋的好像没有？是文人墨客的疏忽，还是他们不亲农事？不得而知，故我触景生情，斗胆改写几句：“秋风萧瑟大豆黄，草木摇落滩地上。父老乡亲不辞苦，田野又现好春光。”而朋友说的后天喜乐捡秋的景象，虽没见过，但我从眼前现场，可以想象得到，毕竟我也梦见过，还亲历过。

劳动能治百病，这话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捡秋能让这些赋闲在家的老人投身田野，沐浴阳光，亲近自然，忘了毛病，从捡秋中找到快乐，找回自信。即使华佗再世也开不出此等药方，张仲景尝遍百草却没有品尝到如此绝妙的“人间仙丹”吧。

伫立田间，豆香四溢，心里有句话：“谢谢你！”但始终没有说出口，我怕它的分量有点轻飘，瞬间的感动，抵不过长久地坚持。返回的路上，好像有种声音在提醒我，下次再去，再说，一定说。

捡秋之乐，乐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