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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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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28日

一部对盐城黄海湿地深度思考的札记

——序《湿地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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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生

读完张锋先生的《湿地之色》,我想到了梭罗与《瓦尔登湖》。

梭罗写《瓦尔登湖》,是因为他在瓦尔登湖边上生活了一段时间,而去瓦尔登湖,不是我们当下搞的什么定点生活,或许还可以申请中作协与省作协的定点生活项目,少不了几千元甚至几万元的经费补助。梭罗去瓦尔登湖,实属无奈。

进不了体制,做不了公务员,诸多“障碍”逼得他远离人群,走进大自然,去寻找一个适合他的生活,或者是为了躲避一下生活纷扰。从1845年3月底他借来一把斧子,走进瓦尔登湖边的森林,在他想要建房子的地方砍倒一棵白松,到1847年9月6日离开,梭罗在瓦尔登湖边生活了2年5个月,除去去市政厅演讲与听演讲、出席相关拍卖会、镇上会朋友等相关活动,其实也没这么长时间。一个热衷于社会工作、总想指点江山的人,远离人类交往,没有心灵碰撞,是激发不出思想火花的……回归正常生活后,又总有人对他的湖边生活好奇,东询西问,不胜其烦,于是便写下了《瓦尔登湖》,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冒昧描述自己的经历……”后来,他的这部“经历”记述,被人推崇为基于自然的超现实主义的写作范本,其中的情绪宣泄,自然而然就成了“哲学思考”。

这是价值认同。

与梭罗不同,张锋出生在黄海边,也在黄海边长大,后来,从村里到乡里,再从乡里到县里,“洗脚上岸”,成了体制内的人,但从没有离开这块叫黄海边的土地,只是活动区域广阔了些。卸去公职后,又长期在黄海边行走……

这个黄海边,就是盐城黄海湿地世界自然遗产的生活圈。

张锋先生的书写开笔于新闻,尔后是政府工作报告、县委工作报告,再后来就是调查研究,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言路大开,写杂文、散文、诗歌与报告文学,曾出版《长短集》《张锋诗草》《秋天有点甜》《思考者》等作品集。新世纪关注自然与生态,并致力于湿地文学创作,先后有《零的突破》《镇村古韵》《鹤影乡居》出版发行,且《零的突破》为盐城首部全景式呈现黄海滩涂湿地风貌与世界自然遗产申报历程的文学作品,作为“世界遗产进高校”的主推作品,中央电视台曾在“带着书本去旅行”栏目中推介……后来,我知道他在准备《湿地之色》的创作,选题策划的文化传播公司与出版社也一直关注着这部书的出版发行。终于在盐城成功申遗5周年之际,读到了这本书稿。

这是我读了《湿地之色》后想到的作者的创作走向。其实,《湿地之色》是《零的突破》的姊妹篇。在读这本书稿前后,我读了《徐霞客游记》与《瓦尔登湖》,也读了《零的突破》。如果说《零的突破》是宏大叙事中的盐城世界自然遗产的前世今生,那么,《湿地之色》则是生活日常中关于盐城湿地的思考,文学人的思考。

盐城关于湿地主题的文学创作很早,先前的“滩涂文学”“丹顶鹤文学”“海盐文学”与“黄海文学”等,都与湿地相关,都是关于黄海湿地书写。2019年,这块滨海湿地成了全球第二处、中国第一处潮间带世界自然遗产地之后,文学也在寻找表达方式,但如何表达,真正体现文学与此同在的价值,仍然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申遗成功一周年时,盐城市遗产保护中心曾形成一个“世界遗产品牌宣传意见”,时任市委书记这样批示:“湿地宣传不能走到海滨美景和可爱精灵的狭窄空间,要更多地将湿地保护、海洋陆地变迁、鸟类迁徙及减碳等一系列生态文明思想、生态科普知识的宣传作为重点……”这不是关于文学的话题,但这是文学思考所不可或缺的,湿地的文学书写,可以有花有草,有诗与远方的意境,但不只是花草,不只是意境,不只是自我的小情小趣,也应该有对这块湿地突出普遍价值的文学解读。

《湿地之色》在于美,这是题中之意,但作者在切题时,从底色,从根底,也就是这片湿地的前世今生。纵观世界自然遗产,要么深山老林,要么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唯独盐城黄海湿地在经济最为发达的长三角,在人口最为稠密的地方……那片滩,那汪水,怎么就成了全球第二处、中国第一处潮间带世界自然遗产?这个弄不清楚,一切的美丽都为虚浮。

作者在写这片湿地时,把时间节点定位在公元1128年,这是文学表达的智慧。

盐城海岸线北起灌河入海口南岸,南至王港河入海口北岸。以射阳河为界,北为侵蚀性海岸,南为淤泥质海岸,这是现状,那么更早之前呢?当射阳湖为黄海的一片浅水海湾,然后为潟湖时,盐城这片陆地还没有形成,然后有了西冈,有了东冈,有了捍海堰,有了范公堤,以这样的时空切线,可见时间长河中的盐城生长与古长江、古黄河、古淮河的关联,至于冰河时期、全新世、新石器时代的状态说,那是学术话题,作者避开了。文学不同于科学考证,在意的是历史走向,是物质的客观存在与时空变幻中的苍茫,其他细枝末节的考证,留给科学。公元1128年秋,东京留守杜充在河南滑县的黄河李固渡决堤,由此,黄河之水借淮河之道从盐城入海727年,于公元1855年铜瓦厢(今河南兰考)北上。

《湿地之色》写727年的“黄河夺淮”史,以文学关怀,在照应当下人情感认同时,告诉人们一个事实:生灵涂炭中的盐城,加快了成陆的速度。而这个成陆,不是黄河的泥沙铺出的盐城新陆地,而是泻入黄海,然后在海洋动力的作用下起悬搬迁堆积而成,每粒沙子都是经过海水浸泡、经过浪潮洗涤的。长期以来潮落潮涨、滩涨涂进,复杂的海洋动力和气候条件,使得这潮间带的潮沟不断生长、摇头摆尾、切滩裁弯、互噬互补,如同一位精致的雕刻师,在这偌大的海涂上挥刀泼墨,描绘了一幅多姿多彩、精妙绝伦的潮汐森林,形成了盐城沿海湿地板块上最活跃、最壮观、最奇特、最美妙的地貌景观。黄河北归,没有阻止这片土地的增长,只是慢了点。这就是湿地之底色。

《湿地之色》不是颜色的书写,但丢掉了这色,或轻视怠慢了这色,《湿地之色》这本书就不完美了,或者说是残缺。而如果过于强化这个色,这本书的分量就轻了,不是一般的轻,这是作者的玄妙之处。写颜色不着色。

春天来了,“所有的细枝和嫩叶开始在雨水滋润下的舒展和阳光照拂下的绽放,从而带来由抽青、蛋青到苍青的青青世界”。作者写“色”,如此入化。比如写“绿”,有金绿、水绿与墨绿之分,这样的层次只有光谱才可以透彻,文字表达就成了概念,难以精准。而作者把它嵌入时空里,感觉就出来了,清除了顶真的空间。“金绿,是谷雨到立夏之间的绿”。金是质地,金绿是时光。“它犹自带着冬季里肃杀的底气以及被寒风洗练过的老成,绿得轻盈透亮,有着许多不同的层次”。与金绿不同,“水绿,指的是立夏之后至芒种的绿”。作者说,水塘边氤氲一团水腥气,滩面上酝酿一片大生机,这便是水绿的生动模样和鲜明特征。而墨绿则是“盛夏滩涂胜景”,较之金绿与水绿,墨绿更为单纯……

颜色因了四季轮回在变换着,也因了四季轮回,多样性生物在彼此消长中丰富起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小虾吃浮游……即便是沙洲,蛏、蛤、沙蚕与招潮蟹也是遍布,候鸟、留鸟应着季节而来,特别是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线中的鹬类的到来,湿地声色应天,如此,通过行色写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写观鸟、护鸟,写湿地保护:通过友好型生态建设,写湿地城市大气环境的气色;从人们的味蕾感受,呈现食色,把湿地美好生活具体到日常,从容书写,最后把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具象于道法自然:本色。

在湿地之色中,作者思考着《千里海滩图》,如果凌空于太平洋西岸,将浪花与陆地接触的岸线尽收眼底,然后,越过光滩,越过潮间带,览滩涂正色:灌河口没有节制闸,任由潮起潮落;古黄河入海口,急浪扑岸,水溅花飞;淮河入海水道与灌溉总渠,并肩入海,滩浅水清;黄沙港,号旗凛凛于海鸥翻飞间……鹤鸣九天,獐奔鹿跑;蟹横行在滩头,虾蹦跳于浅水……

《湿地之色》关注更多的是生物多样性,比如作者写芦苇,他以为“禾滩上的芦苇,是湿地里的重要标志物,也是湿地里的标配”。为什么是湿地标配呢?它能固土,亦能蓄水,纵横交错的根底网系,在海退陆进中,为多样性生物提供了庇护场所,亦为鸟类提供了理想的繁衍栖息地。作者花大量篇幅,不厌其烦地写芦苇,“由于它是繁殖力和生命力极强的植物,所以移栽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用铁锹将俗称的‘芦柴钻子’从密集处移到另一处水塘即可,真可谓遇水即活,有光就长”。接下来写芦笋鲜嫩,小炒味美;芦根入药,清热解毒,生津利尿;叶与穗插花,简朴且落落大方;由此制作的工艺品,环保亦时尚。写白茅,作者从“茅针”写起,写“茅针的小清新、茅根的大清甜和茅草的老清香”。写“盐蒿”,他不是写它的“盐生植物的形态结构特征”,而是写它的形态,“个子不高,长相也平平,但颇为耐看。春夏之际,着一袭青衣,楚楚动人;秋冬季节,换一身红装,风韵犹存”。写食用与食用价值,“开水稍微焯一下,用少量食盐腌一会,再用蒜、姜、椒三丝及酱油、香油凉拌即成了鲜美无比的冷盘。老了的盐蒿,则又是这里的一道健康美食,天然晒成或经脱水工艺加工而成的盐蒿菜,经热水浸泡洗净后,用上面说的制成的调料一浇,便让人的味蕾欲罢不能”。作者从植物世界里写与人类的共生之道及人性的温暖。

《湿地之色》的语言如同湿地生物,鲜活且灵动。“初三潮,十八水,二十来个冒失鬼”,这里说的是潮汐,潮起潮落有规律可循,也有不确定性,“冒失鬼”就是不确定的状态,“这种潮汐,正逢大潮涨的时候,一是快,二是猛,一片浑黄的海水能卷起几米高的浪头扑面而来,一直冲到海堤边还不甘心地激起湍急的浪花……就像烧开了的锅潽了的样子”。作者笔下潮起潮涌,画面感与节奏感特强,且比拟形象生动,比如,这个冒失鬼的潮冒失到什么程度呢?像锅潽。生活中,或许你没有见如此暴的潮,卷起浪头几米,冲向海堤又激起浪花,但家里锅潽的景象总有感触吧,一汪恣意的海水如此释然。

作家的语言是作用于读者的。俄罗斯作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说:“如果一个作家在写作的时候,不能透过他所写的字眼看到它们所包含的内容,那么读者也不可能从中看到任何东西。”一个作家的文学表达,最基础的就是语言,跌宕起伏的故事如是,扣人心弦的意境亦如是。这就是文学语言的魅力。

《湿地之色》是见功底的。芦叶包粽子,是湿地人生活中最常见的,除了端午,需要包粽子,传承着节日的传统,小孩子一周岁生日,需要包粽子,与糕、算盘、笔、书等美好的愿望一起,摆到孩子面前,让其“抓周”;建屋造舍,上梁,需要包粽子;每逢中考、高考,讲究的人家也要包粽子……糯米用芦叶一裹,成了粽子,除了一种情怀,一种寓意外,其实是一种美食,而“任何口味的粽子,经它这贴皮贴肉的一包装,便味加一等。自然的清香,芦苇的体温,让人胃口大开……”作者的一句“贴皮贴内”把“自然的清香”“芦苇的体温”与人的感受交融,入木三分。比如写春风,“从滩面的薄冰上轻轻走过,薄冰竟化作了春水;于枯瘦的柳枝上缓缓摩挲,枝头便绽出了新芽;在小小的花蕾上细细抚摸,花蕾就变成了花朵……”如诗如画。

敏锐的观察与深入的思考,是作家所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然后才是架构的设计与语言的组织,也只有观察与思考,才可能有跌宕起伏的叙事与富于张力的语言。如果梭罗不住进瓦尔登湖畔的森林,他不可能听到“兔子在绝望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像婴儿在哭”,不可能看到“柳树生长在水边,总是要把自己的根朝向水流所在的那个方向”,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感受:“对于一个生活在大自然中而且还有感觉的人来说,不可能会有太过暗淡的忧郁。对于健康而又纯洁的耳朵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暴风雨都是风神弹奏的音乐。”更不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有很多美好的事物,要是我们大声喊叫的话,就无法言传。”

梭罗在森林里生活2年多,写了《瓦尔登湖》,张锋用70多年的生活积累,成就了《湿地之色》。“我曾用小铁锹挖开过滩涂的土壤,那是一锹一锹地挖开,一层一层地观察,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横断面,犹如打开的是一本书,那上面还真的不是一种色彩。一份黏土,一层沙土,露出的是一页暗红、一页淡黄、一页沙白、一页灰黑。我盯着它看了很久很久……”在湿地底色的宏大叙事中,作者只是通过一把小铁锹,挖开了湿地断面,穿越时空,窥视新生陆地的远古历史——唐古拉山与黄土高原的砂粒、关中的沃土与甲胄抖落下的征尘。“噢!我终于明白,那暗红,是中华的血脉;那淡黄,是民族的基因;那沙白,是山河的筋骨;那灰黑,是文化的沉淀”。

发现了湿地之美,作者也有了对这片湿地的深情,有了身入化境浓酣忘我的趣味,使得《湿地之色》境与神会。“记得小时候,赤脚跑到海滩头,最兴奋的一件事就是在光滩上小取和嬉耍。小取可以获得钩蛏、拾蛤、晃泥螺的收获,嬉耍可以满足掏小蟹、打泥仗、挖沙蚕的快乐。那细腻的沙滩既有水的润湿,又有干的熨帖;那光滑的滩面,既有绸缎般的美感,又有地毯般的柔软。去光滩一趟,不仅收获的是满满的海鲜小取,而且收获的是满满的快乐心情”。

盐城黄海湿地,是作者出生与生活的地方,也是其文学创作的精神原乡,他总是在这块土地上搜寻、思考与其文学表达相契合的历史印痕与春夏秋冬,亦收获满满。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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