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罾客

夏雨

广袤无垠的苏北里下河地区，河流如织，水网密布，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孕育了无数生灵，也催生了一门古老而质朴的职业——扳罾客。这是一群与自然共生，以河为家，以鱼为食的勤劳者，我的爷爷，便是这众多扳罾客中的一员。

夏日，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轻轻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便是扳罾客们最为忙碌的时节。爷爷常说，水草丰茂之处，必有鱼群聚集。于是，每年入夏，他便会精心挑选一处河叉，那里水流平缓，水草摇曳，是鱼儿们理想的栖息地。带上他那副历经风霜的罾网，爷爷便开始了他的捕鱼之旅，而我，作为他最疼爱的小孙子，总能有幸成为这段旅程的见证者。

扳罾，看似简单，实则是一门技术活。爷爷需要游到河对岸，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和眼力，将沉重的网罾缓缓沉入水中，再小心翼翼地将其两个角固定在河岸上，确保网罾能够稳固地张开，迎接即将到来的鱼儿。这个过程，对于年近六旬的爷爷来说，虽不轻松，却也难不倒他。而我，则站在岸边，望着爷爷身影在水中穿梭，心中充满了对爷爷无尽的敬佩。

白天大多的时间，爷爷会将网绳放下，让网罾沉入水底，放行来往的船只和漂流的水草。

夜幕降临，是扳罾客们收获的时刻。爷爷会在简易的茅棚里，进行那最为艰难的人工起网。月光下，河水泛着银光，我们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点点地将网罾拉起。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只听得见水流的潺潺声和网罾与河底的摩擦声。爷爷的脸上写满了专注与期待，而我，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记得有一次，辘轳突然脱手，木扳手在网绳的牵引下飞速旋转，重重地打在了爷爷的胸口，他疼得半天没缓过气来。那一刻，我的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爷爷只是轻轻揉了揉胸口，笑着说：“没事，干这行哪有不受伤的。”他的笑容里，有着对生活的豁达与坚韧。

扳罾的乐趣，不仅仅在于收获的那一刻。爷爷告诉我，捕鱼的网眼特意做得很大，有大拇指大小，这是为了让小鱼虾能够顺利逃脱。这种朴素的生态意识，让我对爷爷又多了几分敬意。

有时，网中还会地捕获到小河豚鱼，那圆滚滚的身子，白白的肚皮，摸起来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一会儿还鼓起来，逗得我哈哈大笑。当爷爷轻轻地将它放回水中，看着它像个一个乒乓球大小，漂浮在河面上，最后缓缓消失在水波之中，那份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最令我难忘的，是那次捕获到十多斤重的大鲤鱼。爷爷兴奋得像个孩子，让我跑几里地送回家，一路上，我捧着那条大鱼，引来无数行人的侧目与惊讶。那一刻，我仿佛成了村里的小英雄，心中充满了自豪与喜悦。

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现代化的捕捞方式逐渐取代了传统的扳罾捕鱼。那些曾经熟悉的河叉，如今已难觅扳罾客的踪迹。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那些与爷爷共度的扳罾时光，想起那月光下的河面，想起爷爷那请瘦的背影和旱烟一亮一亮的火光……那些远去的扳罾记忆，如同一幅幅珍贵的画卷，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