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花开

李志勇

前段日子，散步在故乡屋后的水泥路上,忽见脚底下落了一片片紫色的小花辨,抬眼望去，路旁一棵高大粗壮的楝树,不规则的树冠撑起了头顶上的大半片天空,树冠之上,新叶之间,一簇簇粉紫色的细碎的花,在微风中摇曳,时不时有被风吹着离开了枝头的花瓣,恰似电影中的慢镜头,飘飘忽忽,慢慢落下。

噢,那是我认得的紫楝花。儿时老家的老屋前曾经有一棵。那年我8岁,暮青时节,新屋刚刚垫了基,在准备建房地块的面边,一片空地上,一棵楝树热情地开满了花,像是欢迎我们来此同它作伴。房子建好后,楝树正对着老屋西边房间的窗。刚到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小伙伴玩,春天来临,父母都上工去了,小小的我独自站在窗前,仰头朝外望去,透过一树的粉紫，看往更远的蓝天。一棵楝树,美丽了一个春天。

多年后,读到南朝宗懔在他的《荆楚岁时说》中记载:“始梅花,终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风。”古人更贴近自然,对物候的观察要比今人细致得多,从梅花开始报春,到楝树开花宣告春的结束,难怪楝树花落在立夏季节。倘若不是簌簌落下的棟树花瓣提醒我,我还沉醉在无尽的春色中,以为春永远不会老,却不知夏己悄悄光临。

乡下的楝树长得高大威猛,动辄十几二十米以上,黑色粗壮的树干有着刀刻般的裂纹,记录下它们曾经历过的风霜雨雪。树干上多半没有新发的枝丫,全靠那漂亮的树冠吸收阳光,可不知何故,楝树似乎是个落伍分子,它总是被槐花抢了先。槐花开得早,花香浓郁,招蜂引蝶，可酿花蜜。楝树花似乎一样都比不上槐花。你不知道它香不香,也不知道楝树的花是不是也跟它的果实一样,是齁苦齁苦的,以至于连喜欢花花草草的蜜蜂都不肯光顾。

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人们对它的喜爱。史载,大半辈子都生活在南京的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爱极了楝树,将他在江宁织造府建的一座用来休憩的亭子取名楝亭,将他自己写的诗取名为《楝亭诗钞》。棟者,恋也,我们大可以想象,当初曹寅在这里种下了一棵楝树,楝树越长越高,也越来越令人依恋。暮春时节，楝花开了满树,曹寅在树下写诗,主持编写《全唐诗》,那自内心喷涌而出的诗情画意与灵感大约全来自于楝树。曹寅说:“紫雪冥蒙楝花老,纳兰心思几曾知？”楝花老去,飘落,纳兰年纪轻轻就逝去,曹寅在写纳兰,何尝不是在感叹他自己？即便是皇帝待他再好,终究难逃悲惨的命运,曹寅忍不住哀叹：心思几曾知？

年少的曹雪芹想必也曾在树下玩耍嬉戏,一个春末夏初的傍晚,楝树花落,轻柔的花瓣落了他一肩。所以,中年以后,当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曾经的繁华一幕幕从眼前掠过,便成为大观园里黛玉葬花的场景。黛玉葬的是桃花吗？窃以为黛玉葬的十成是楝花。“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楝花花瓣的模样可不就像“游丝”“一朝春尽红颜老”,楝花恰好也开在春尽之时。

紫雪冥蒙楝花老,楝花悄悄地给春天作了一个小结。尽管这种小结有那么一点伤感,但只要你换一种心情迎接夏天的到来,花团锦簇会使你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