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做酱
邹德萍
时进大暑节令,小区里有两户人家在毒辣的阳光下,将烀熟的小麦仁和黄豆摊铺在密实的柴帘子上曝晒,虽看不到升腾的热气,但从胖呼呼明皙皙的籽粒仍然清晰可辩刚经过加温蒸煮的痕迹。一打听,果不其然,是准备做酱用的原料。
我们很多人,都会讨厌暑天,大概最难抵挡的就是它酷热,还有湿漉漉粘乎乎不爽。可暑天也有它的好处,比如,我可以吃到我最爱吃的酱,尤其是母亲做的酱,其中,数黄豆酱最好吃,做起来也最费工夫。
看准了梅雨后的大好晴天,母亲提前将黄豆放入水中浸泡,等到黄豆吸饱水分之后,用清水反复淘洗,沥干后,放到铁锅里烀。母亲说,此时一定要把握好火候,不能蒸得太熟,太熟了,一捏就烂,三分之一豆子炸了皮即可;也不能烀得太生,太生了下酱后出不了好酱。这道工序有点儿烦,母亲做得却最细心最认真,看得最严格。
那个年头,小麦面要提出头货食用,剩下的有不少红皮麦麸的才用于做酱,和水搅拌揣成面糊,摘成面剂捏扁成饼,用“锅历”子蒸熟,晾晒对成干。母亲小心翼翼的摆进篦箩或柳筐里,盖上芦苇头、茭白或者瓜叶、茅草都行,有时还会盖上一件旧棉袄,放到屋里阴暗处长菌发酵,母亲告诫说,篦箩柳筐里不能移动,更不许我们掀开偷窥。因为母亲的叮嘱,对年幼的我们来说,做酱,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奶奶不失时机地补上两句:“酱有酱神”,不能随随便便去惊了。这么一说,在母亲的神秘基础上,我心里又多了一份虔诚。
没两天功夫,空气里就闻到甜津津的酱黄味。就这样,等过了一周时间,母亲再揭去盖在黄豆、小麦面饼上的叶子棉袄时,奇迹出现了,呈现在眼前的是绿茸茸夹带星星点点黄色的霉层,恰似生长在河边青石板上的青苔,好看极了。上了霉的黄豆、小麦面饼,母亲会拿到门口场地上饱经太阳日晒。晒透之后,正是一年最热的大暑天。早晨,将烧开的水加盐放缸里凉透,把酱豆子和小麦面饼放进去和匀,蒙上纱罩,再放到太阳下暴晒,酱水成了暗红色,油光光的。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带着自豪的神情,用手掀开纱罩子,一股带着鲜气的酱味就会扑面而来。伸出手指头,上酱水尝尝,啧啧嘴,脸上皱纹都开了花,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第二天,一大盘由新酱现炝的小瓜咸,一盘炒熟又煮的蚕豆,只听啪啪啪刀和板响过,白如玉脂的蒜泥撒在瓜豆咸上,那顿晚饭的米和采子粥肯定要多舀几瓢水锅里。
母亲做的酱,既可以当菜吃,亦可以酱菜吃,花样翻尽,滋味无穷。在我农村老家,每年大暑天,几乎家家都会做酱。小时候,我们常常捧着饭碗,去左邻右舍串门,也会尝尝各家酱的味道,然后啧啧称赞一番,那味道,让人唇齿留香。
我国有关酱的历史很悠久,早在周代,酱的重要性可见于《礼记·曲礼》的记载:“献孰食者操酱齐。”其中的孰食指的是熟肉,而酱齐则是指酱齑。应该说,根据不同的肉类搭配相应的酱料,有经验的食客只需看到上菜的酱料,便能知道将品尝到什么样的美味了。今天各种酱料繁多,各式配料纷杂,创造出很多品种,但究其原理,都有古法酿造技术的传承,当然科技狠活与杂乱的这剂那剂除外,人们越来越呼唤日月精华的自然酿法,可又被人工制剂吊足了口味。
酱是日常生活“七君子”之一,也是重要的调味品,有酱就有烟火气。能够拥有一罐子母亲当年晒的大酱,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江苏路特数字科技有限公司 仅提供技术服务支持, 文字、图片、视频版权归属发布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