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三爹护林记

李志勇

殷三爹爹大号殷汝耕，在家排行老三，长得五大三粗，一表人才。只是因为那年被天花所害，给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留下了几个麻点，所以那些好事之人妄称他为殷三麻子，年龄稍大一点后，又被人“尊”称为殷三麻爹。不论是称他为殷三麻子，还是尊称他为殷三麻爹，殷三爹爹一概不恼，相反，总是笑嘻嘻答应人家。为此，在老殷任职单位射阳河闸管所，老殷有超高人气，虽已届退休年龄，所里还是舍不得让他走，商量来商量去，几位德高望重的孙所长、顾主任等一致决定让他改行，到闸管所所管辖的树林去看树。

三麻爹愉快赴“任”。他对那些为他这样的安排而鸣不平的人说：“你三麻爹也是个老党员了，作为党员，怎么说也得是党叫干啥就干啥啥，看树林很好，不仅能护好一树平安，而且人经常在绿树的呵护下，亦可健康长寿。”

射阳河闸的那片落叶林在海通镇境内，面积有数百亩之多。“树龄”同射阳河闸的闸龄一样长，射阳河闸1956年建成，那片林子也在同年栽成，因那培土是从建闸的河底里挖上来的，所以忒肥，树苗不仅成活率高，而且很快就从树苗长成又粗又壮的树木。到了秋风萧瑟北风呼号的晚秋和初冬，林子的颜色才渐渐由绿转黄，并随着深冬的到来，林间的最后一片叶子终于很不情愿地落到树根下。

这时候，殷三麻爹最忙。按理说，到了冬季，粮食进仓，牛羊归圈，就连蛇虫百足都钻到了地下冬眠，人还能有什么事？那时正值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正是国家经济三年困难时期，老百姓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要烧的没烧的，拾粮拾草就成了老百姓维持简单生计的重要手段。枯枝败叶见火就着，当然就成了最受老百姓青睐的燃料了。有一天晚上，三麻爹带着手电筒，像往常一样出门巡查，走不多远，只听见前方传来“咔嚓咔嚓”扳树枝的声响。“谁？”三麻爹一声断喝，随即按亮了手电筒。“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一个惊恐的女人的声音传来，“我正在方便，你不要过来。”“怎么会有折断树枝的声音？”“那是我踩断了一根枯树枝。”女人狡辩说。“就不要说谎了，这黑天摸故的到树林里捡点柴火，你也不容易，这我能理解。但你总不至于编瞎话为自己圆场啥，那多不好！这样吧，你主动出来认个错，你拾的柴，我让你带走。”殷三爹爹说，“但是，你要记住以后遇事要勇敢面对，千万不能说谎，更不能损害自己的人格。”殷三爹爹手一挥，给这女子指了路，放她走了。

让三麻爹不能忘怀的一次遭遇是他碰上了“鬼”。也是一天晚间，也是一声断喝，林中的盗树人却没了动静。“唉，刚刚还听到锯声，怎么一喊人就不见了？”三麻爹一边朝声响的地方走去，一边大声吆喝：“谁？给我出来！”突然，对方手持着着了火的树棍子，一边舞着，一边喊着：天皇皇，地皇皇，林中出了个伐树郎。伐树郎，气刚强，天上保佑有玉皇，地上保佑有城隍，看林的要敢碰一碰，当心天降王母娘，逮你三麻爹没商量。这男人一边装神弄鬼，一边顾前不顾后地舞着火棍子，不曾想被三麻爹绕到身后，一把把他抱住。那窃贼没想到身后会来事，当即吓得瘫坐在林地上。只听见三麻爹大声吼道：“你又不去打听打听，我殷汝耕是什么来头？我当过兵，打过仗，又是党员，还是英勇无畏的侦察兵，连敌人我都不怕，还怕你这装神弄鬼的小蟊贼！”“我错了，我有罪，我不该破坏绿化，更不该装神弄鬼吓唬您，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次吧！”那偷树贼可怜巴巴地央求道。“饶你可以，但你必须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不来林子偷树。”“我写，我写，”那人忙不迭地表态：“保证再不来偷树，保证再不来偷树！”三麻爹见达到了教育的目的，就收了那人的保证书，把他放走了。果然，在三麻爹以后逮住的众多的偷树人中，再也没见到上次他放走的那个偷树人。

三麻爹看树捉贼，还把该做的好事一并做了，很得众多“贼”们的一致好评。一天晚上，三麻爹逮住了一个扳树枝的老年妇女，那老年女子非但不似其他被逮住的人那样胆战心惊、抖抖喝喝，相反，却摆出一副“死猪不拍开水烫”的架势，硬是同三麻爹扛上了。三麻爹很奇怪，就追问这老年女子为何如此镇定自若？那老年女子就把家里的境况一说，说“家里没吃没烧，老头子瘫在床上挨日子，好不容易从亲戚那儿借来一瓢糁子，没柴禾烧，只好到林子里找点枯枝败叶，没想到还被您给逮住。你看着办吧，割头是死，割卵也是死。”三麻爹听了不禁泪奔，赶紧拉起那老年女子，让她跟着到他住的地方指着一堆枯树枝说，“你把它们都弄走吧，一部分烧，还有一部分可以换点小钱，买点米，给我那兄弟熬点粥喝。”

多年后，三麻爹因旧伤复发驾鹤西去了。那天，在送三麻爹上路的一大拨人群中，人们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就有那位“装神弄鬼”的偷树人，还有一位就是喝了三麻爹的粥终于摆脱了死神邀请的老年女子的男人……人们一边哭泣着，一边挨个儿深情地摸着在他的护养下的每棵都长得似盆口粗的树。不论是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人，人们感叹着、夸赞着：“这片林子里的树能长得这么好，护林的殷三爹爹那真个是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