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眼睛

铭心一刻

□夏夏

总感觉那是一双双美丽的眼睛，在苏北滩涂的村庄，在家前屋后的拾边隙地，或成片或零散，她们在铺绿的大地眨动着，窥探着春天，忽闪忽闪的好像会说话，熠熠生辉在岁月深处。

日上三竿，冷不丁被屋外的小鸟叫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才模模糊糊想起母亲临上工时撂下的话：大懒虫，早点起来上学念书。

背起小书包，我飞奔向村小的方向。农村的泥路深一脚浅一脚的，田野里油油的麦苗可劲地拔节，沟汊中闪着粼粼的波光，小鱼儿不时地跳出水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最诱人的是路旁脚下、沟坎河渠边，成片成片的蚕豆花已开，丝丝缕缕、淡淡的清香混着青草味弥漫在空气里，游进鼻息。春天正以看得见的方式生长。

这时候上学该肯定没有好果子，倒不如不去了。

想着想着，我放慢了脚步，一屁股坐在沟边，坐在田头，坐在蚕豆花丛中。春阳暖暖地照着，拽过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眯缝眼睛，闻着蚕豆花香，一切都是那么惬意，仿佛又要睡着了。

好呀，总算逮到了，看你往哪里跑。

迷迷糊糊中，突然那一串脆生生的笑声，像春日里落下的大雨点，让我浑身一激灵透着凉。那熟悉的声音，是她！啪——她甩动长长的马尾辫，忽闪着乌黑乌黑的大眼睛，跟着春风一路飞过。

怎么办？正当吓得不知所措，她已蹲下摁住我抬起的身子，俯仰之间，她鼻息急促而清晰。

意外的是，她没有严厉地训斥，而是握着我的手坐在田埂。春阳流泻在绿野，她声音柔柔的，指着身边的一丛丛、一簇簇蚕豆花：你看蚕豆花多好看，像不像眼睛呀？

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和这些朴素的花对视，尽管她们每天都在悄悄绽放，那些挤挤挨挨的，白色的、紫色的和淡紫的花瓣抑或舒展如蝶，抑或含羞抱月，她们簇簇成云，又好似连串的风铃。花瓣下，原来竟真的躲着无数只圆溜溜的黑色的大眼睛呢，风起处，她们微微眨动，贪婪地吮吸着春光。掩藏在绛株翠叶中，这黑白相间的蚕豆花正笑意盈盈，含着希冀的光，直直地望着我。只此青绿，大地为幕，满天星般闪烁。

你看，这么多双大眼睛盯着你呢。

抬头，恰好遇见她的目光，那样清澈明净，如初春的河水。

走喽，上学去。她笑着牵起我的手，笑声在春天的田野荡漾。

那年，我十岁，幼稚还淘气，她高中毕业，第一年到村小代课。就这样，我低着头跟在她，走在蚕豆花盛开的田野上，走在那一双和无数双大眼睛温暖的视线里，向春天的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