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废品堆

高亚

在地下车库，我的车位尾部有一个废品堆，纸盒、塑料箱、玻璃瓶、破铁皮堆得像小山似的，停车时常撞上，车上不是沾上污渍，就是划上伤痕，心痛又头疼。

废品堆是一位80多岁老太太的，她瘦瘦的、黑黑的，驼着背，常年戴着黑色太阳帽、穿着黑布衣裤。她有个60多岁的傻儿子，整天嘴里念念有词。她还有一辆专门用来运送废品的电动小拖车，车前的挡风板凹陷开裂着，拖厢也塌陷不平，满是污渍，怎么看都像个废品。但老太太开起装满废品的电动车，就像第三版壹元人民币上女拖拉机手那么神气。

捡废品的老太太和我同住一幢楼，她是原地拆迁安置户。

老人成年累月、起早贪黑都在小区里捡废品。早上睡在床上就能听到她噼里啪啦翻倒垃圾桶的声音，晚上朦胧的月光下，还隐约可见她埋头弓腰捡垃圾的身影。新冠疫情流行期间，垃圾桶里满是口罩和污染物，她口罩也不戴，若无其事地翻找着她需要的东西。我曾问她，你不怕被感染生病吗？她说，没法子，要生活呀，趁现在能跑能动，多挣点钱留给儿子。她还说，她也怕得病死在儿子前，她死了无所谓，就是儿子没人照应了，要是真那样的话，她死不瞑目。她满是忧愁和无奈地说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的神情和话语，让我感受到母爱的伟大，不由肃然起敬。

老人所捡的废品都堆放在我和临车的车尾部一小块空间，每次去开车，不但要小心地越过废品堆，还要忍受难闻的气味，最担心的是怕抽烟人无意将烟头扔在废品上，引发安全事故。受影响的几辆车主约我一起去找物业，我也觉得有必要，答应有时间一起去。但冷静下来想想，如果将她的废品堆清走了，她还去捡废品吗？不捡废品她和儿子哪来生活费呢，如果还捡废品，她将废品堆放在高楼的楼道里，一旦着火，那危害不是更大吗？想到此，我打消了到物业反映她的想法。但还是有人将她的事反映到了小区物业那里，物业公司做老人工作没有效果，就组织一帮人强行清理。老人发疯似的护着废品，声泪俱下诉说自己的不易，派出所来人做工作也无济于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为了能让她的废品不碰到我车子，本着和睦相处的意愿，我和她商议：你摆放废品时照顾我车子，我就将废报纸、旧书、纸箱等废品都给你。她高兴地答应着，露出了因抽烟而黑黄的牙齿。之后，她每次堆放废品时，人都站在我车后，像一堵墙一样挡着废品，小心翼翼地堆放着。我也说话算数，将看过的报纸、旧书等捆扎好送给她。一次，我提一个纸箱往她堆上去，一位也捡废品的妇女向我走来，我径直将纸箱放到老人的废品堆上，她瞪着疑惑的眼神问我，你是她亲戚吗？我和捡废品老太太的口头之约就这样履行着，大家相安无事。

一天，我开车外出一个多星期才回来，停好车后，眼前一亮，发现车后场地空荡荡的，废品堆不见了。哎，奇了怪了，何方神圣有如此大的能力将废品堆清掉呢。难道是物业将老太太思想做通，废品堆挪位置了，还是老太太生病不能捡废品了呢？问了邻居才知道，老太太死了。我心情陡地沉重起来。平时她精神杠杠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再问，说是出车祸死的。她开车好多年了，车开起来神气活现的，难道是自己将车开翻了？她死了，那她傻儿子怎么办呢？带着一个个疑问，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原来她是开车去卖废品，和一辆轿车相撞而死，对方赔偿了60多万元。

唉，可怜的老太太，带着牵挂、带着不甘匆匆地走了。她不再捡废品，不再为儿子操心劳碌了。她用自己的生命为儿子“挣”来最后一笔生活费，她能瞑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