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窗风雨夕

铭心一刻

□鲁声娜

在下雨。知道办公楼外在下雨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下来，之前甚至没有发觉窗玻璃上有雨迹。

秋雨。有风的，不大，雨几乎是垂直落坠。好些天不下雨了，几天前就已在隐隐地盼雨，有几分代那些木植谷蔬们在盼的意思，心下猜度，它们应该需要一场雨的滋润了。于人而言，晴秋犹如小阳春固是宜人，秋雨亦自有其值得品享的佳处。于长晴之中适时夹入些雨，就像是在语词之间点上必要的标点，那文读起来便也有了起伏顿挫的韵致。

下车，雨中埋头迅速奔至廊下，第一件事当然还是开屋门，为了猫。猫依然早就候在门里边了，小身子站得笔直，扒着门玻璃向外看，边看边一迭声“哇哦哇哦”地叫，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里全都是急切。门才开了个缝呢，它就将毛茸茸的身子从中挤出来。但是今天，雨令它迈向外边世界的脚步变得谨慎迟疑。它先是在廊下试探性地略走了几步，低头将雨湿的地面闻嗅侦察了一番后，若有所思似地掉转身体回到了屋里。过了会儿，它像是终于横下心来，忽地一下子冲进雨中消失到潮湿与黑暗里边。可不一会儿，它就缩头缩脑重又蹿奔进屋里来，边踱步边耸动身体抖落沾在毛上的雨。雨日许也让它明白，平素可活动的空间虽远不及外边的世界阔大精彩，终究还是一个可以遮风避雨足令自己身安心逸的所在。

雨窗前闲坐，书打开在桌上面前，耳朵却向着窗外的雨世界。清照有言：“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岂止门前呢，雨时的窗边，也是别具意趣惹人爱恋的。此时的窗外一片黑漆漆，可又有什么关系呢，目不能及处，有时耳可抵达，心抑或亦可泊寄。所想抵达或泊寄的，当然不是黛玉的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黛玉的雨窗，美则美矣，韵则韵矣，然而一味地萧寂荒寒。“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眼中景俱是心中境，萧寂荒寒不过是因为，其内心满是不为人理解或接纳的愁怨，个人对无从把握的自我命运的深切嗟悼。风雨飘摇在黛玉的秋窗外，更敲打在她美好而娇弱的生命里。雪芹以此一文学形象，洞开了自己生命里的一扇独具风景的窗，供世人永久品赏流连。

今夜秋窗外的雨，下得平常，细听来，却也颇有些起伏顿挫之致。雨时紧时缓，时密时疏。缓时疏时的雨，像是在将人的心弦轻而怯地调拨，有细细的乐音在自己的身边袅袅地飘摇。“不雨也飕飕”的芭蕉，在雨紧时密时，颇善牵惹人情思的雨打芭蕉之声，也被“哗哗哗”的雨倾全然淹没，这时候，整个世界，似都无可奈何抑或甘心情愿地为这强悍有力的雨主宰着了。雨声之中，心却是静的。雨的喧哗里其实秘藏着静意，像是急流庇护着深稳恒流的底，探向雨涡深处的感官，可以触知，并融化进那幽广浩渺的静意里。累了，雨的节奏渐渐松弛下来，直至退避到远处的角落里，梦呓一般地轻窸窣。这时候，近处则响着几线杂沓的“啪啪”檐滴，以及高处枝梢上的凝雨在极好夸大其词的铁皮棚上的“嗒嗒”拍击声。

想起小区围墙边那一排南北向整齐站立的樱树。早晨经过它们的时候，恰夜云散去，天空一片蔚蓝，蔚蓝秋空下，樱树纵横枝柯间缀饰着的红的黄的绿的叶，樱树下黑色车身上散栖的斑斓落叶，将匆忙的脚步久久牵系。连续晴好，这些樱树，似将金秋的颜色都收贮到自己的身体里并满地这样溢了出来。光洁如鉴的车身，明镜似的车窗，还将枝与叶的影清晰勾画出来，将形与色清晰呈映出来，画面因步移而变换，流光溢彩，亦真亦幻，美得让人暗生惊叹。雨窗前这么想着时，漆黑的窗玻璃上似也现出那一幅幅动人画面。这场秋雨后，樱枝许就变得萧疏清旷了吧。不过，那何尝不也是一种美呢。简净的美。带着寻美的心行走，时时处处都可以发现美，不同意趣风味的美。长久凝视雨窗，仿佛也能看见窗对面那丛依槛而立的小黄菊，今夜，雨细细沐抚了它们。菊枝顶着的一只只娇俏小花蕾，这场秋雨之后，想是就要打开了吧。想想它们即将展露的清秀妩媚的容颜，心里一时似也变得朗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