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是故乡路

往事悠悠

□颜良成

我的故乡在中心桥南一个叫着“三尖”的地方。故乡原本是一个没有名的小村落，有人叫“吴家大墩”，也有人叫“费家营子”，都是以姓氏集中地来称呼。据说，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的一支部队搞军事勘测，在地域标注时犯了难，不知用什么地名。勘测人员发现这里有一片很大很大的乱坟场，呈三角形，故定名“三尖”。此后，远远近近都称这块地方为“三尖”。至今，这片乱坟场还在，面积达数百亩，当然，已不是三角形了。

在三尖，我度过了苦难的童年，然而却是快乐的时光。今天，许多往事早已被忘却，童年旧梦也已经落满了厚厚的尘埃，可是夜夜枕边总有挥之不去的家乡路影，总有路边被乡愁压弯的垂柳和茅草。思绪总是在家乡的路上踟蹰。

童年时，家乡的路曲曲弯弯，又细又长，九曲回肠的黄泥小路，在乱坟场里穿梭，阡陌相通，凹凸不平。晴天时沙土飞扬，只有青青的垂柳擦拭着额头的灰尘；雨天时又黏又滑，只有野茅草扶住踉跄的脚步。那时，乡亲们外出办事全靠步行，几十里上百里的路都是靠脚来丈量。听前辈说，家乡的路自古本是“盐路”。在我幼时的记忆中，家乡到处是盐场，太阳一晒，白花花的一片盐碱。人们把柴草灰用水拌湿，撒在盐碱地上暴晒一天，晚上在特制的土坑中踩实，再用清水过滤，流出来的便是又苦又涩的盐卤。将盐卤放到铁锅中煎熬，便成了晶莹剔透的盐。踩着羊肠小道，人们把盐送给亲友，或换点零钱。一条条泥巴路，宛若一条条游走在草丛中的水蛇，断断续续，若隐若现。

故乡的路是我亲密的伙伴，陪我度过童年，使我尽享美好的童趣，领我长大成人，送我走出乡关。岁月匆匆，光阴荏苒，随着经济的发展，家乡的路也在发生着变化。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终于有一条“公路”从我们村上通过。公路由南向北，从“三尖乱坟场”边穿过。那是一条碎砖石子铺成的路面，每天有一两次汽车往来，一到下雨便无法行车，因而晴通雨阻。偶尔也有军车或部队通过，这就是远近闻名的“战备路”。尽管公路上尘土飞扬，但还是我们孩童的乐园。一帮小伙伴喜欢聚集在公路上嬉戏玩耍，汽车来了我们会远远地躲开，然后又在后面追着汽车奔跑，直到看不见扬起的灰尘。

自从有了这条公路，家乡的自行车便多了起来，人们再出远门也逐渐告别了步行的历史。这条丑陋而又坎坷的路，连通的却是一个全新的生活。我沿着这条公路，走出了闭塞的乡村，走上了中心桥，走进了兴桥中学，进而到县城成家立业。七十年代，家乡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长，砂石碎砖战备路也变成一条柏油路。连接柏油路的是一条条宽阔的黄土路，手扶拖拉机在黄土路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辙。

八十年代，“要致富，先修路”的观念唤醒人们对路的意识，政府采取“个人捐一点，集体出一点，政府补一点”的方式，打响了一场筑路的“人民战争”。村子里，一条条水泥路纵横交错，汽车通到了村民家门口。村民们还在道路两旁栽树种花，一条条绿色长廊贯通了乡间村落。九十年代，新农村建设的蓝图在家乡徐徐展开，波澜壮阔，气势恢宏，那条柏油战备路也易了址，更了名。沿着新疏浚的战备河，建成了省道一级公路，直达盐城飞机场，因而有人仍叫它“战备路”，有人则叫它“机场路”，也有人叫“陈李线”，不过在射阳县地图上标注的是“S226”。

乡村公路上，来来往往中，农民的摩托车、农用三轮车、拖拉机，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进入二十一世纪，农村公路黑色化变为现实，乡亲们再也不用为出门发愁，先富起来的农民们自己购买了卡车、小轿车，农产品通过条条大道，运往天南海北，财源滚滚流进了小乡村。村里的少男少女们也纷纷走出家园，去领略外面世界的精彩。我的故乡“三尖”，东有省道一级公路“S226”，西有“沈海高速”，两条大动脉像两条巨龙游弋，缩小了农村与城市的差距，拉近了小乡村与世界的距离。更有蛛网般的乡村水泥公路覆盖其间，构成了快速便捷的交通网络。哦，家乡的路，陌生中含着亲切，古老中充满生机。

如今，我有事没事总喜欢回故乡去看看，感受一下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汽车奔驰在宽阔平坦的公路上，仿佛置身于一轴色彩斑斓的画卷，望着硕果累累的果园，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不由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故乡的路，由小变大，由曲变直，这其间的故事只有亲历的人才能有真切感受。从某种意义上说，路是经济发展社会前进的一面镜子，路越来越好，人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社会前进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经过几次农村体制改革，“三尖”的地名早已封存进历史，并被后人忘却，然而不能忘却的是家乡的路。唯有路见证着家乡的变化。今天，当我对童年的回忆随着时间的流逝日益模糊并逐渐遗忘在城市的嘈杂声中时，家乡的路总会在不经意的夜晚，缠缠绵绵地进入我的梦乡。我知道，无论走多远，无论自己看起来多么像个城里人，也永远无法走出家乡那散发泥土芳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