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涂,这里有位诗人真的懂你
——读姜桦散文集《滩涂地》
张锋
因《灰椋鸟之歌》(诗集)而素有“滩涂诗人”之称的姜桦,于2022年又出版了仍以盐城滩涂为主要描写对象的散文集《滩涂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今年4月22日,在射阳日月岛艺术村开村暨葛军艺术馆开馆仪式上,他给我也捎上一本。
从初春到初夏,《滩涂地》成了我抽空便读的一本书。时间,夜晚;进度,每日一篇。全书一共19篇,整整读了20来天。
就这么读了,而且十分认真地读了,还常常被书中的精彩描述所打动,时断时续地生发出一些感想和体会。这不,《一粒盐》刚读完,我就于书眉上写下一行字“滩涂,这里有位诗人真的懂你。”
是的,正是从这一角度,或者说线头,扯出下面的一篇发自心底的文字——
《滩涂地》,给人一种抒情诗般的美感。姜桦是个诗人,是个出色的诗人,他的散文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有一种抒情诗般的美感。这一美感又大多是于阅读中可体会到的那些词句、节奏、韵律的语感带来的。若将他的部分段落分行打出来,感觉就是一首很好的诗。比如“这一串串的地名,无不和盐有关,靠近了闻一闻,这些名字也似乎是咸的。”“凭着这样的尊严和血性,一群又一群人从这片土地上走来,站成风景,站成雕塑,站成历史。”“我是一粒盐,卧着,成为一座博物馆;站着,‘祖宗是一棵树’。”又比如,他写长江、黄河:“面向大海的两条大河,它们完成的是一次艰辛之旅也是光荣之旅,是一次不懈的奔赴更是一次庄严的朝圣。”他写早期盐城的别名瓢城:“水边的盐城,就像一只倒扣的水瓢。河道悠长,流水温润,一只被对半切开的葫芦浮游在串场河上,盛鱼虾稻米,盛日月星光,盛那从海水和汗水里取出来的白花花的盐——盐城的名字,如削铁之水,刚柔相济,兼具了流水和海盐的双重气质。”如此这般,一粒盐在他笔下的时空里穿梭般地行走,有海水的洗涤,海岸的变迁;有海堤的延伸,海涂的增长;有仙鹤的舞姿,神鹿的身影;有潮间带赶海的喧闹,移民们兴垦的艰辛以及条子泥绿色的转型……终于,诗人于“那屹立于天际的滩涂地,是祖先的坟墓,更是云中的天堂”的结语中,完成了他的一次又一次的“寻找”之旅。读者,当然也跟着他的一支笔,跟着他的一粒盐,结束了这一次的诗意享受,开始了下一页的快意悦读。
《滩涂地》,给人一种古风诗般的质感。我曾经说过,文学作品生活叙事中的三种方式,一是侵入式,二是进入式,三是浸入式。前者表现强制性,中者呈现直接性,后者体现融合性。我以为姜桦的表达正是第三种的浸入,沉浸其中的“浸”,自然而入的“入”。尤其是对细节的描绘和对情感的把握,一下子化“生硬”为“生动”,且有一种恰到好处之感。说老实话,同样是诗,我对古风有点偏好之爱,个中缘由,正是氤氲其中的那种自然率真的气韵和质地。姜桦的文章带给我的正是这种风格和味道。你看他写东台鱼汤面:“做鱼汤面最讲究的是鱼汤,上好的鱼汤都以砂锅文火煨制,鱼一律是郊外河塘里的野生杂鱼。鲫鱼、鳝鱼、虎头鲨、黄昂、‘肉狗’、鲹条、鳑鲏,而诸种鱼中,尤以鳝鱼的骨头熬汤最佳。”接着,作者像个名厨一样将如何划鳝丝、怎样放作料、几成火熬汤、何时间下面、什么水激荡、啥调料盖碗等一一道来,最后归结为一句话:“啷格呢个香啊。”又接下来,还拉上个民间传说里的乾隆帝为之站台,说乾隆为了尝一尝这东台鱼汤面,非得让犁木街上的孙大厨子星夜赶到扬州的冶春园为其亲手制作。他写的是活灵活现,我看得是口内生津。再看他写滩涂的小生灵,就是身临其境的人也没有如此逼真:“小蟛蜞腿脚细长,脚上带风,听到了动静,不等你发现,远远就侧着身体跑远了,或者瞅准了机会,身体一歪钻进了附近的洞穴,只在裸露的滩涂上留下一片沙沙之声。跳跳鱼身体光滑,两边的腮向外突出,鱼头呈三角形,两只眼睛鼓鼓的,像极了螃蟹的眼睛,不需要触碰,你只看上一眼,那眼珠似乎就能弹出来。跳跳鱼的皮鳞似鳞非鳞,带着褶皱,有些难看,平时,它们靠胸鳍和尾柄在水面或者泥滩上爬行跳跃,或者匍匐于泥涂上,静静地盯着不远处,捕食那些发光的小鱼或者昆虫。遇到危险时,会飞快地跳走,或者立即钻进泥滩,那一头扎进泥土的动作,很容易让你想起它们的另外两个名字:泥牛、滩涂虎。”怎么样?我不知道其他读者读到此处是什么滋味,反正我禁不住地要说,让我听之入迷,闻之欲醉。还有更精彩的呢,是他写的小蟒牛滩上拾泥螺和巴斗村海滩踩文蛤的场景,可以作为自然教育的活教材:“每当海潮退去,在平阔的沙滩上选择一处活沙,用双脚不停踩踏,滩涂泥地里那些遭遇惊吓的文蛤即被挤出泥涂沙面。”这时,他介绍了一个本家渔民叫姜阿十的一“脚”绝活,但见“叉开双腿,一边晃动身体,一边高声唱起那号子,身边的海风海浪,一片箫鼓齐鸣。”好了,我要告诉大家,读者如果有兴趣的话,像这样绘声绘色的描述,于书中随便翻翻俯拾皆是。这,就如同黄海淤泥质海岸潮间带的小取,有的是是生生不息的生物,有的是潮潮不空的收获。
《滩涂地》,给人一种叙事诗般的情感。在这部作品中,姜桦不仅写滩涂地上的动物、植物和微生物,也写与这一方滩涂地发生关系的历史和人物。比如《西溪的背影》中的“三相”吕夷简、晏殊、范仲淹;《长河自有回响》中串场河畔的登瀛桥、枯枝牡丹、犁木街;《“大鱼”过河》中的一群大鱼、一对老人、一块菜园、一方乡情;《鹤影记》中的天空大地、鹤鸣鹿影、12只鸟窝的水杉树、“红云三十里”的碱蓬草滩,以及《西乡记》中“月光三千亩”的金黄菜花等等。这些篇章给我的几乎都是鲜活的故事和美学的熏陶。特别是下卷《大河边》中的一些篇什,字里行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愁。诗人笔下的废黄河一带,也是我于此地吟诵“长河日落圆”的地方,他写那片土地上儿时吃过的桑葚,化作了终生的记忆:“我们站在树下,扯住树枝轻轻摇晃,那些成熟的桑葚会扑簌簌地掉落一地,将那些桑葚捡拾起来,走到河边,先用清水简单冲洗一下,再用盐水浸泡一刻钟,就一颗颗塞进嘴里。也有人不洗,直接手掌一捂,都塞到了嘴里,那味道,甜中带一点酸,甜蜜又刺激,有些受不了那一份酸的,直接一口吐了出来。”是的啊!想想我们小时候,就是他说的“直接手掌一捂”,当然是总会留下现场证据“满口乌云”的那种吃法。他写沙淤村的“山芋王”:“长得特别大,特别好。……一大锹挖下去,刨出来的一塘(一窝)山芋甚至会有十多个,一个个,好像小娃娃一般的躺着,胖头胖脑的。”看看,活泼泼的语言,土滋滋的句子,会让人过目不忘。他写当年的农家邻里:“那个年代,庄户人家山头搭着山头,墙根靠着墙根,端上一碗粥饭,上面放两根自家腌制的萝卜干,一路吃着嚼着,一边就跑遍了大半个庄子。”听听,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的生活状态,也是小农经济生产关系的一个真实缩影,凡是上了年纪的人,读了都会勾起自然的回忆。他写单家港小知青和瞎奶奶的故事,是那么打动人心、催人泪下。孙大玉奋不顾身的跳水一救,顾小菊28年的养老送终,作家定义为“被生活掠走的,在这里有了获得。”《在一条河的东南岸》,由南向北是诗人心中熟悉的桃花源,一个个地名不仅留下的是他的汗水、泪水和深深脚印,而且也成为诗人刻在心里的神秘密码。这里,有新四军23名将士壮烈牺牲的革命英灵,有至今无法忘怀的童年顺口溜,有午夜梦回的牛歌打嘞嘞,有梨花园中的叔侄问答,有衣胞之地的桃花说话,直至萦绕心头数十年的淮剧情结,都像匀速运动的小河流水,在作家笔下潺潺流淌。说了“圩”地再说“冲”,写了“夹冲”又写“套”,我从这一个个文字的组合、一句句汉语的表达和一则则故事的讲述中,看到、听到的是一位游子对故土、儿女对父母、诗人对大地的赤子情怀和强劲心跳。
一方无垠的滩涂,一部无字的天书。只有真正懂它的人,才会爱得那么自然率真和深沉久远。生活告诉我,一个人的感受不只来自时间上的传承,也来自空间上的凝视。姜桦曾经为他深爱的滩涂写了不下100首的诗歌,现在又为这方大美湿地留下他充满深情讲述的盐城故事。作为他的朋友,我期望并相信他一定会为这块世界自然遗产地、这座国际生态城继续书写和讴歌,祝福他有更多的文字、更好的文本问世。
《滩涂地》,就是一首诗,一首脍炙人口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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