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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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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射阳河
2023年05月30日

名家有约

日常生活的诗意表达

——鲁声娜《故乡何处是》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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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生

翻开鲁声娜《故乡何处是》书稿时,觉得她钟情于李清照的诗词,比如,她把这本散文集归题于李清照的词义,读完,方知笔下文章多有易安词之风韵。

我对李清照的诗词没有研究,但我感觉她的词总是飘着酒香,总让人沉浸于她的生活状态,感之况味。这是她的范式。酒者有三:喜欢喝点小酒,成了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不多饮,亦是常啜;欲让酒兴助情性,总是在微醉中;借酒浇愁,虽不是醉生梦死,也算作壶中日月。李清照属哪一种?不得而知,然,她词中酒意,倒能解读一二。“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声声慢·寻寻觅觅》)“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李清照最经典的10多首词,都与酒相关,不是在酒后归途中,就是在醉梦里,或醉眼于朦胧景色。酒让其风情盈胸,亦让其万般释怀。

李清照于酒,喝了醉,醉似非醉,迷离中物事清晰,意境超然。这是女词人名传千古的绝妙之处。比如《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三五句,朴实纯正,应了词令,道了心情,又布了景致,其信息量,画面感,足以支撑一部短剧。蔡琴曾有吟唱,引万千观众“不知归路”。可见易安对世事观照的洞幽烛微。

我们现在不能说鲁声娜文承易安词之衣钵,但从《故乡何处是》对生活的观察与理解、言辞的语感与节奏,似与易安词一脉相连,是否可以说鲁声娜在易安词的解构中深得其精髓?如此,成就了她的散文对日常生活的诗意表达。

鲁声娜的散文起笔于日常生活,谋篇于故乡。故乡人,故乡物事,故乡的春夏秋冬。她在“故乡何处是”的小题别记里这样写道:即便将来哪天我的身体需要暂时离开,我想,我心的指针,定是朝着这个方向,毫不偏移。与易安的“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同样有着时空概念:“暂时”与“除非醉”。鲁声娜的“暂时”,道出了社会的稳定与生活的安逸,离开是暂时的,还是因为某种需要,所要表达的是如果需要暂时离开时的心境,是感恩生活的美好与这方水土的滋养。“除非醉”,则是满满的乡愁。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真正的国破山河碎,又怎是“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定风波·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之寓娘感受?她的心怎么也安顿不下来。同样于文学表达,易安的慌乱、不安与焦虑,在鲁声娜的笔下就无法出现,她对故乡的爱,让她想到了“如果”而后的“暂时”离开,营造了女性的小忧伤,但这又是基于故乡的眷恋。

鲁声娜的父母都是教师,在乡村小学。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苏北乡村,基本是原生态。大田中间,有房屋三五排,或许更少些,是校室,也有校工的宿舍。周边有沟,算是替代了围墙的隔离,沟边栽树,是风景,也是日后学校的收入。除此,四野草色茫茫,随季枯荣。这就是鲁声娜曾经就读的那所小学,她的家也在学校。门前有一排树,“树与树间结着绳,母亲用它们晾晒衣物。”鲁声娜的感觉,“清早初初醒来,有时会搬一张已磨出棕色幽光的有高高椅背的小竹椅坐到屋门前,课本摊开在双膝上,目光却远远投向中心道两边的意杨树,看阳光在翠叶间愉快地跳跃……”是阳光在翠叶间跳,还是翠叶在阳光里跳?以六祖惠能见地,应是作者的心在跳。鲁声娜就这样在乡村学校度过了她的童年与少年,也生出了许多梦想。

可见鲁声娜对日常生活的在意。在意了,才有发现,才有完美的表达。法国文学理论家狄德罗说过,文学“艺术就是在平凡中找到不平凡和在不平凡中找到平凡”。

在那所小学,鲁声娜的印象“办公室西门外廊下悬着只不大的铁钟……钟由值日教师负责按着点儿敲。通常敲钟人庄严地站在钟的侧下方,举起一只臂,以手捉牵那系着圆形小坠锤的绳,凭腕力悠起, 有规则地叩击内壁某一点。‘铛——铛——’,钟声清脆悠扬,回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并传向四野八方。预备、上课、下课、出操、放学……孩子们依着这声音涌向室外玩耍、做广播体操,奔回教室坐下,书包搭在屁股上回家。凭铃声,学校周边人家知道该收工了、该做饭了。”

散文之美,除了意境,就是语言之美。意境又因语言而生。而语言之美,首要的是元素完整,比如韵律,比如节奏,比如物序,比如事理的叙说,等等。鲁声娜的笔下,都有照应,如写“钟”。“铁钟”,说的是质地;“办公室西门外”,指出了方位;“廊下悬着”,是状态;“不大”,表明了分量。敲钟用的“腕力”,且“悠起”,“有规则地叩击内壁某一点”。在她的铺陈中,将有力度的声响安置在舒缓的节奏中,成了音律……《故乡何处是》里大部分这样的篇章,在生活的汪洋大海中,她凝神观照,于无限欣喜中孕育了优美的言辞。

阿英在他的创作谈里曾这样说:如果一个作家在写作的时候,不能透过他所写的字眼看到它们所包含的内容,那么读者也不可能从中看到任何东西。俄罗斯著名作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也有同感,他说:要想不失去民族语言的语感,我坚信不仅必须经常同普通的人交往,“而且必须经常去接触牧场、树木、河川、老柳树、鸟儿的鸣声和榛树丛下每一朵晃动着脑袋的小花。”无论是阿英,还是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强调的都是作家对日常生活的观察与理解,然后才有精准的表达。

易安的“误入藕花深处”与“惊起一滩鸥鹭”,为什么是“藕花”而不是“荷花”?解释有多种,我以为最为确切的是易安不需要荷花的香粉气,她不让她的文字染上过多的香粉,梅花妆已经让她无奈,所以她选择了“藕花”的乡土气;为什么是“一滩鸥鹭”而不是万千呢?万千之量,是概数,尽管庞大,但也是有限,“一滩”之概念是万千所不及的。一滩是多少,由滩的大小来定。易安词中的“滩”有多大?没有定数,心有多大滩就多大,但很可能没有百只,但“一滩”足以让你感受到浩大的气势,这就是作家对生活的观察、理解后,为读者营造的意境。鲁声娜笔下的生活,都在细节中,比如她的《爱笑的老头》:“弯曲着的身体被以碎小的步子运送着颠颠地前进几步后,老头立定,双手卡腰,前弯部分仿佛被很使劲地向上撑挺、拉直,再努力地后仰。后仰结束,身体立即恢复成常态的弯曲状,然后依前述方式与过程一节不少一丝不乱地重复,一遍又一遍。”“细碎的小步”“颠颠地前进”“双手卡腰”“撑挺、拉直”等等,这个老头没有特别之处,但在她的笔下,他对生活的认真态度跃然纸上,而她又没有说这个老头的生活态度,说的是这个老头爱笑,她注意到的是那张特别的脸,在整个运动中,这个老头都是微笑着的。她观察着,也拿不准他是真的笑,还是因为脸瘦皮皱形如笑?“不管怎样,老头的笑,给人以快乐的印象,让人好像也跟着认为,风轻轻,云淡淡,活着多么好,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将宝贵的快乐白白牺牲掉。”

老年人的笑,有许多不确定因素,有的笑是惬意的,但有的笑是无奈的,或者是给别人看的,有的人甚至笑着笑着就痛哭流泪了……她经常遇到的这个爱笑的老头,是否有着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呢?她只是提醒读者“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将宝贵的快乐白白牺牲掉。”中国已进入老龄化社会,她想告诉人们的是:夕阳西下的那抹彩霞,是旭日东升之朝霞的背面。我们曾经年轻,我们将会老去。也是通过这个爱笑的老头细节的书写,使读者与文本共情,在全神贯注的阅读中,感受着作者的感受。这是作者的巧妙之处,亦是散文的功能。

中国散文自先秦到两汉,都是以政论与述史为主,如《论语》《史记》。唐宋时出现了山水游记,景致入怀,草木春秋皆有情。自始散文中有了“风景”。明代流先秦之文韵,少了些湖光山色。清末民初,散文的生活气息浓郁,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更多的是人间书写。二十世纪中叶,文化散文的兴起,追思与怀远,精神片羽的搜寻,大境界中缺失了总关情的一枝一叶。散文的一路走来,它的表达总是与经济社会发展关联着,文之所思,国运托底。当下的生态文明建设,生命共同体中风景如画。于是,文学的四季,出现在山水林田湖草沙中。

在基于自然的书写中,鲁声娜张目之处皆风景,庭院里,小河边,林荫道,窗台前,洋溢着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她的散文无论怎么写,哪怕是写情感,写梦幻,写独处时的远思,一不小心就出现什么草木,或飘零的叶片,或摇曳的花朵,自自然然。因此说,她是位善于同植物对话的作家。“久盼的四月,终于来了。连续几日的和风暖日,小院里的叶们花们全都急急地打开自己。银杏树穿上了崭新的翠绿衣裳,一副神采奕奕喜不自胜的模样。叶茂花衰的海棠枝头,竟又探出几粒可爱的娇红小蕾,艳若美少女嘟起的红唇。最是慢性子的石榴树,也冒出了无数羞怯的小芽芽。”(《紫藤四月》),人间四月,百花齐放。她顺着紫藤的藤蔓,写庭院花事:“牡丹花争芳斗艳光色灼灼之时,紫藤花开启了盛大花事的序幕。花串最顶端的蕾最先绽放,仿佛机智敏捷的探路先锋。之后,也不过三两天的功夫,紫藤花便串串垂落如瀑似锦了。蜂们应着香芬的召唤,不知从哪里纷纷赶了来,一只只都似喝醉了酒,不住地营营嗡嗡,痴狂流连于芬芳蕊瓣。”

对于散文来说,风景描写并非是添枝加叶的装饰,如同烟火之气,人间少不得。关键是书写的格局与心象。春天或夏天的雨后,在山林,在草地,或在乡间的旷野,人们会感受到周身的湿润,感觉到那种沁人心脾的凉意、芳香和气息,或者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心情,这是因为沉浸在这种氛围中。散文也如此,风景描写必须有这样的沉浸。读者反对通过小花小草输出作者的小情小调,但很在意风景之中的深度思考与人文精神的传递。比如鲁声娜的《落地生根》。

落地生根,是花名,它的另一个名字叫不死鸟,一听这些名字,就知道这花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起初是朋友给她的,后来就留在了她窗前的墙脚下,“那并没有享受到什么有心的、特别的照护,只靠着偶尔的几滴清水或半杯残茶,靠着窗前或多或少但凭天赐的阳光……”这就是落地生根的活法,自然,朴实,随意,不张扬,与圃园里众多花草相比,它对这个世界没有更多的惊扰,也没有更多的耗费,“只消有一点点泥土,或一点点的水,就能探出根须默然并顽强地、精神抖擞地活下去,直活到自己力量的最最边缘。它的生命力,实在使我惊叹。”

这似乎又是一个关于生存能力的话题。比如内卷,比如躺平。万物竞生中,各占其地,各向其空,内卷是因为自己不够厚实,又不知调适,比如前行的方向。躺平也只能成为别人脚垫。落地生根,是因为它探下根系,沾土就活。如果总是想寻找肥沃,或者更为舒适的阳光雨露,那只能在寻找中了结寻找。

落地生根为多年生草本,花形聚簇成团,盛开时笑脸对着大地,就那么团聚着,“像是一群花蝴蝶聚在一起讲悄悄话,所以,落地生根又被称为花蝴蝶。好些只花蝴蝶聚在我的窗前接连讲了好些天的话了,可是,我是愚钝的,实在听不懂它们都说了些什么。不过我能猜想,它们若真的在说话,话题一定也是愉悦与感恩的,为能够拥有着的一点点土、一点点水、洒到窗前的阳光、窗外好看的蓝天与流云,为一程属于它们的偶然而幸运的尘世之旅。”

这是鲁声娜散文诗意表达所营造的意境。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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