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钱的不解之谜

王金贵

一元钱，在当今人的眼中简直不屑一顾，现在恐怕连一块高质量的糖果也买不到。然而这一元钱在我的心中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因为它就是我小学一年级开学时的学费。五十二年前，我小学一年级的学费也就一元钱，是的，我没有说错，你也没看错，确实就是一元钱。然而就因为这一元钱的学费却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在我的脑海中抹不去，忘不了。

我是1971年虚9岁才开始上小学一年级的，记得那年暑假后开学前的一天晚上，一家人都围坐在桌子周围吃晚饭，父亲对我说：“你已经九岁了，带妹妹弟弟的事我们另想办法，不能再耽误你上学了，明天你去念书吧！”同时他还说，“你到校必须认真学习，遵守纪律，在同学面前不提我与你是父子关系，无特殊情况，也不要去我的办公室。”那天在父亲的吩咐中只字未提学费的事，我也未多问。我想：父亲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此事他会给我办妥的。

听到父亲让我上学的消息，我显得异常兴奋，夜里的觉睡得特别香甜。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但是未见到父亲，据母亲说，他早就去了学校。我吃过早饭，母亲递给我书包，这是她用家里旧衣服的边角料拼凑缝制而成的，我将书包斜挎在自己的肩上，母亲同时递给我一张洋槐树材质的四只腿的小板凳。我正准备出发时，母亲再一次叮嘱我：“昨天你爸跟你讲的话要记住，千万不能给家人丢脸!”我点了点头后，蹦蹦跳跳去了学校。

因为我家距离学校大约150米距离，所以无需家人陪伴。一会儿我就到了校园，只见操场上、教室里到处是人，虽说我当时的学校是一所农村学校，但从小学到初中也有很多学生。我到了校园后找到我的班级，发现我们的教室仿佛比其他所有年级教室都大。后来听说，这是大队以前用的会议室，由于校舍紧张，本学期我们一年级就在这里上课。尽管室内空间较大，但还是济济一堂，学桌多数是三人一张，也有四人挤在一张学桌上的。担任我们班的班主任是位女老师——周老师。那天上午，周老师给我们讲了上学读书的要求，她的言语非常铿锵而有威严。同时她还讲了才开学我们必须做的事以及一些注意事项。当天上午的任务是报名注册，学费是一元钱，下午凭收据发书。于是周老师就给我们一一登记注册并收费。轮到我时，我自报了姓名，然后又将父母的名字报给他，老师停下笔，抬头打量我一下后，问我学费带了没有，我回答没有。老师有点诧异，但也没说什么。

下午上课时间到了，周老师拎着两大捆新书走进教室，对我们说：“请交了费，有收据的同学举手。”全班近70名同学中，只有5人未举手，其中就有我一个。所谓新书也就两本，语文、算术（当时还不叫数学这个名称）。下午放学时，老师反复叮咛：“没有缴费的同学明天必须将钱按时交了才能拿到书，这是学校的规定，明天就开始上新课了，不要因为拿不到新书而影响学习。”那天我的心情虽有不爽，但我想，反正班上还有五个人未缴费呢，很自信地认为，此事无需放在心上，明天父亲一定会帮助我缴纳的。

回到家中，当天晚上我未与父亲照面，据家人说，父亲直到深夜才回家，第二天在我未起床时又很早出去了，我没有机会与他谈及关于没交学费而未领到新书的事。第二天上午我依然按时到校，上课了，老师询问我们5个未交学费的同学钱带来了没有，其他4个同学都将钱带来交给了老师，新书也发给他们了，唯一没有缴费而未拿到新书的只剩下我一个。当时我的心里真像打碎了五味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所有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下课后，我打算到父亲的办公室去找他，但是想起他曾吩咐过的“无特殊情况不要去他办公室”的话语，我对什么才是“特殊情况”一点也不理解，思考再三不敢轻易去他的办公室。上午第二节上课的铃声又响了，自尊心受到强烈刺激的我，独自一人站到教室外边的西墙根流着眼泪，上课时周老师见教室里差了我一个，就到室外寻找，见我眼泪汪汪的，就劝我说：“你不要为此事纠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吧，你爸今天上午到公社开会了，我也不知道你学费未交是啥原因，下课后，我先到学校会计处担保一下，先将书领出来，下午待你父亲回来时再说。”在周老师的劝说下，我才回教室，与同桌的人共用一本书听课。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果然周老师将新书发到我手中，我如获至宝。

晚上放学时，老师特地将我叫到一边，轻声说：“你的学费，你爸下午给你交给会计了。”我的心里才踏实。

这一元钱学费迟交的原因成了不解之谜，我也从未问过父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曾分析过原因：第一，是不是他忘了此事？然后思来想去觉得不可能，我上学读书是他安排的，况且他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第二，是不是因为家庭经济实在困难而拿不出钱来？因为我家兄弟姊妹六个，当时有三个读书，但一元的学费不至于拿不出来吧，虽说那时他的工资只有29元，但是，左邻右舍的人向他借钱时，他也未拒绝，由此推断，这一想法也不成立；第三，是父亲通过我向家长传递信息？作为校长的儿子学费未交也没有搞特殊拿到新书，其他的家长万一找到他说情也好拒绝他们。更重要的是告诫我，在学校里我这个校长的儿子与其他同学没有区别。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想。

我长大后，也像父亲一样当了一名教师，之后也走上了学校的领导岗位，独生女儿在我所在的学校读了六年书，我对她的要求也如同父亲对我一样严格，当然我的女儿也很懂事和自律，在学习或者纪律方面并未让我操心。如果说我与父亲唯一不同的做法是，每学期孩子开学时都是第一时间给她交了学费，从未拖延过一次。

“天下的父母对儿女的爱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我对这句话有着深深的理解。也许父亲爱我的方式有点另类，当时对于我来说也确实无法理解。不过往事如烟，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多年，对于一元学费未及时缴纳而让我难堪的事虽成了不解之谜，但我早已释怀，父亲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依然十分高大，他的言行令我充满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