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春暖花开

名家有约

□鲁声娜

小区里做雨污分流工程，车便借停到人家小区围墙外的一长排樱树下。早晨取车上班，见车身上落了许多樱树叶，一片片，完整明艳，将车装饰得颇是缤纷。樱树不只春来花开烂漫如雪时摄人魂魄地美丽，深秋初冬叶色斑斓时分亦甚可看，而此一冬寒渐浓时的凋零也别具韵味。只要你愿意稍加注意，而不总是无视地走过。

经雨洗，落叶很干净。细看，除却些许无伤大雅的小黑斑，几乎都无一点破损。端详了一会，终究没舍得将它们随手挥开扔掉，一片片捡起，轻轻松松就捡了一大束。一夜风雨催落了多少叶呀，抬头看，枝上业已零星，显然已经不起哪怕只一日的风吹雨打了。

去年此时，某天早晨，见有年轻女子蹲在樱树下捡拾地面上的落叶，电瓶车斜停在她的身边。过去职业经历而致，猜她是位有心的幼儿老师，经过时看到，看见了落叶的价值，捡拾去以用于她的保教工作。后经查证，果然是。在有责任心更具慧心的幼儿老师眼里，天底下的衰草枯茎，无一样是无用的废弃物。看看握在手心里的樱树叶，眼前又浮现出那位蹲身专注于捡拾的年轻女子，同时惊觉，忽忽一年过。日子可真不经过呵。年轻时自觉拥有大把大把的日子，多无所谓，待到有所谓时，手中所剩，许已无多。

正自发呆，有中年妇女推一辆轮椅从身侧走过。女人伸手从停在路边的车身上捡起一片漂亮的樱树落叶，将它郑重送与坐在轮椅里的人。不料坐着的人抬起右臂将她粗暴推挡开，那一片金黄，就叹息着落向了地上。车经过那辆轮椅的时候，特意转眼看了看。轮椅里，是一张土灰色的、漠然的、几乎全然失却生气的脸。莫名地，在心底一声轻叹。

用面纸将彩叶上余留的水迹一叶叶拭净，摆在桌边待其慢慢自行晾干。许可以拿它们当书签用？若会写诗，其实它们应很宜于作为彩笺的。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惜我写不出，才气不足更兼心若安然潜流之水，没有那么些浪漫情思急欲借此抒发，何况即便有可写亦无以寄送。这么想着，又似觉得，真是可惜了樱树们于这一轮回里留予人间的最后美丽。

昏睡中进入2023。奇怪自己怎会这样犯困，晚不到八点就半躺着翻书，翻了两三页纸而已，提不起兴致，于是手机略看了看几地的新年晚会直播，心底亦不能因之鼓荡起些许波澜，然后，不觉间，在床头灯的微光中，在他看的剧的细言碎语声中，兀自打起盹来。这么一两个小时后，索性正而八经地躺下睡去。无法说清，几日前经历过的新冠感染，对于自己的身和心究竟有着怎样程度的耗损。

睡中走过长长的梦境，长而平缓，然后走进新一年的第一个早晨。这个早晨很平淡，与其他早晨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因为人们将它作为新一个周期的起点，它又分明自带一些不同的意味。是的，年轮无端又被加上一圈。记得睡梦中脑海里总盘桓一些句子，自己刻意要留与自己的是“留得残荷听雨声”，却有谁偏偏强赋与我“流光容易把人抛”；梦里的自己尚在大学读书，在一间陌生的教室里，有人送给一袋新摘的还没红透的樱桃。而新一年早晨的窗外，我看见，芭蕉全然枯索着的，没有一丝绿意残留。

似乎，这一次的蛰伏，格外长格外久。不知那一声惊雷，将响起在何时何处。

下着雨，雨不大，雨里夹着雪。烂雪吗，打在车上啪啪地响，像是被谁负气甩下来的，还带着些许不屑。听着淅淅沥沥间的啪啪声，似能看见雪疾速沾落车身的一瞬，那完全彻底的打开，复四下里的飞溅。

车窗外一派灰天灰地。灰色充溢了所有的空间，并且流动着，永无止尽似的。道边池杉厚厚落叶的棕褐，田里大幅平展的麦绿，沟河里大小水面的白，也全都蒙在茫茫然的灰色里，全都被困扰着了，发不出、散不开自己的声气，都有些愣怔无措了。

走出车才知，雨里夹着的，是硬的雪粒。抑或是过了下烂雪的地域。雪粒在人的头上身上，在地面上台阶上，灵巧地蹦跳，打在脸上还有些痛。有一粒恰落在温热的两指间，硬硬的，凉凉的，好久才化为温的水，很快收干。身子不由得往衣服里埋了埋。

再出发，却见到了雪舞。大又密的雪，一朵朵，无数朵，随风飞飞扬扬，不歇地扑过来、扑过来。鸟在雪中奋力地飞，是在寻找回家的路么。树木田垄，人家的屋顶，全都蒙上了一层白。天上灰色的云汽更深地贴向地面。天地之间漫无边际的灰色调里，因舞着的、落了的雪的白，更添几分迷蒙意。

昨一夜呜咽的风，听得人满心寒瑟，早起翻出最厚的冬衣穿上方出门。半日小雨铺垫后，雪来。气温定在迅速地滑降。明天应见冰封了吧？最深的冬里，该最凛寒。坚持一下，走过这凛寒又萧寂的一程，然后就是上行路，然后就是，春暖花开。

（作者系江苏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