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缸

江正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常见卖缸人赶着毛驴车，车上装满大缸小缸，走村串巷拉长嗓音吆喝着“卖缸……”那时的缸可是家家户户都不能少的用具，盛水的叫水缸，盛面粉的叫面缸，装粮用的叫粮缸。有卖就有买，听到卖缸人的叫卖声，总会有人出来购置一两个，以备所需。

1979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祖国大地，粮食连年丰收，不少人却喜急交集。喜的是家中有粮心里不慌，急的是粮食增多无处存放，装在塑料袋里放在家中，一怕鼠咬，二怕受潮、霉烂。

粮食丰收，我也买了俩大缸装麦子，可还是装不完，又在缸上加了一人多高的席圈，看着装满粮食的粮缸粮圈，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1985年，家中存粮越来越多，却又不敢多卖。老父亲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很早以前，有个地方发生水灾，大水淹没了整个村庄，一个富人带着金银财宝，抱住一棵大树爬到了树顶上，一个穷人带着一个老南瓜也爬上了这棵大树。大水几天几夜未退落，那穷人就用南瓜充饥，富人见了眼馋，摸摸金子流口水，可肚子还在叫唤，于是富人想拿金子换南瓜吃，穷人不换，后来富人饿死了。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丰年不能忘灾年。今年丰收了，把粮食都卖了，一旦遇到灾年，吃啥啊？所以家中必须存粮！”

正愁粮食没地方存放，忽听庄上又传来卖缸的声音，我与爱人走出家门，只见卖缸人开着一辆三轮车，绳捆索绑地满载着一车大缸，卖缸人年纪不大，不过30来岁，中等身材，挺精神的。我上前问“年轻人，你那大缸咋卖哩？”“爷爷，您好！您要买缸，给您便宜。”我爱人忙问：“你那缸质量咋样？”“奶奶，您好！我卖的缸没裂缝、没气孔，保证没问题。”我们不比卖缸人大几岁，可他一个劲儿地叫爷爷喊奶奶，我们也怪不好意思。于是我说：“年轻人你是咋回事，爷爷奶奶这么一直叫，是想推销你那缸吧？”“爷爷，您误会了……”我上前看看身份证，再上下打量卖缸人，说：“不错，是自产自销的，我买你两个大缸，要多少钱给你多少钱，中午还管你吃鸡蛋面条。”卖缸人挑选了两个大缸，很麻利地把缸给我送回家。很快，村里邻居这家一个，那家两个，一会工夫一车大缸就卖完了，那个场面，至今仍历历在目。

如今，改革开放已40余年了，我也88岁。即将高考的孙女对我说，十年前她在路上还看见一个卖缸的，客货两用汽车拉了一车缸无人问津。路上人还在议论：改革开放之初都用大缸存粮，后来就用塑料粮圈，20世纪末改用不锈钢粮圈存粮。进入新世纪新时代，人们思想观念大大改变，家中根本不再存粮食，什么大缸、粮圈都不用了，打下粮食全部卖给国家，换成钱，存到银行里。柴米油盐酱醋茶，需要什么买什么。一进超市生活问题全部解决，还用大缸干啥？卖缸人也在感叹：改革开放后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巨大变化，大缸也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