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境

尤敬东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人老的状态，虽不尽相同，大致上大差不离。梁实秋先生小品文《老年》把老年之境说得淋漓尽致了：人老了，出席宴会有人簇拥，上下台阶有人搀扶；头发由黑而黄，而灰，而斑；牙齿裂着罅隙，再不就是露出七零八落的豁口；脸上的肉七棱八瓣，而且还平添无数雀斑；下巴垂肉变成了空口袋：浓眉间有毫毛秀出，像是麦芒，又像是兔须；眼睛无端淌泪，有时眼角上还会分泌出一堆堆的桃胶凝聚在那里。

如此老境，我还没够格。但记忆力与怀旧心情的增减已经感觉到。一部电视剧看结束了，想不出角色名字；创写诗文想好的成语或自以为精彩的话语，下笔时逃之夭夭；常用的汉字书写中经常打勒；读一首诗听一首新歌，佳句妙意常常落花无影。津津乐道孩提时的风物人情，方言俚语，甚至夜梦也多为陈年旧事连续剧。偶遇熟人客气地夸你年轻也是十年前的旧模样，记忆犹新只是既往时光。

时代进步了，生活变化了，人的老境没多大变异。每天对着镜子看不出来，留个影，立此存照，则一年一个样。形貌的变老如鬓发稀疏，皮肤糙皱，目光呆滞，牙松齿豁，腰躬背驼，缩头夹颈，都是看得见的表象；体内器官的老化只有自己感觉到。久坐腰疼，久走腿疼，久睡浑身疼，肌肉萎缩忌讳躬身；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而引发冠心病，让你亲近医药零距离，身体稍有不适则疑心暗鬼。由此引发的郁闷心情，促使精神情感变得老态迟钝，生活减了许多鲜活的亮色。心思一沉，情绪走低，百事难提兴致。不满自己继而不中意别人，动辄发泄无名火，久则人厌而远之。

我于独处中与寂寞周旋的招数并无新意。诵诵古诗词，哼哼旧歌。激昂的红歌，走调的样板戏，七零八落的老淮调。就那样鼓足嗓门宣泄，制造噪音，明知五音不全，也不在意。歌曲与诗词原本宗亲，静中求动罢了。每天打发寂寞的必修课是写点蹩脚的诗文，半为痴情半御痴呆。总之，自己和自己玩耍。

人老是个渐进且不可逆的过程。悄悄地老，渐渐地老。乍看与去年差不多，但比前年就老态明显，明年比今年又有进展。

老是自然规律，万物莫不如此。所幸者曾经浮躁的心态得以安静，简单的生活品出了滋味。皓月烈日，春风夏雨，一腔静心，时刻准备享受老境。惟世间风景曼妙，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