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不苦

江正

春雨绵绵，撑着伞走在将暮未暮的路边，无意间被树下一棵雨后冒出来的苦菜吸引住了，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故乡的苦菜滋味顺着凉凉的雨丝缓缓在心头洇染开来。儿时，也是在每一场料峭春雨过后，奶奶总是会喊上在院子里跺积水取乐的我到地里挖苦菜。奶奶怕我着凉，也总是会准备好一块长到脚踝处的透明塑料布，披在我的身上，再拿出一顶小斗笠扣在我的头上。我蹦蹦跶跶地拎起盛野菜的小竹筐，和奶奶一起朝田野走去。

雨后的田野略显泥泞，为了安全，奶奶总会走在前面探路，踏着结实的土地，便喊我跟上；踩着滑脚的地方，就提醒我走别的地儿。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奶奶身后，觉得不快活，抱怨自己是奶奶的跟屁虫，赌气地往旁边一踩，结果滑了个屁股蹲儿，塑料布撕破了，斗笠也摔掉了，手上、腿上满满的泥水。奶奶赶忙过来扶我，心一急，刚到了我的身边，她也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我们望着对方狼狈的模样，下一秒的田野上，回荡着我俩的笑声。

苦菜的模样很容易辨认，细细长长的叶子，正中间一条若隐若现的白线，将叶一分为二，呈现出古老中国的对称美学，叶边缘还带着不规则的小齿。苦菜有时成簇，有时独棵;有时是奶奶先挖满一篮子，有时是我先装满竹筐；有时是我趁奶奶不注意，从她的竹篮子里悄悄捏走几棵，有时是奶奶喊一声“有山鸡”而后趁我寻找山鸡的空当从竹筐里夹走几棵。每次我们都能看出对方的伎俩，但又总是乐此不疲地讨价还价，直至下一场春雨悄然而至，老少二人才晃悠着往家中归去。

顾名思义，苦菜是苦的。但是奶奶洗净滤水后，往往都会给我配一碟甜面酱。夹一筷子苦菜，蘸蘸甜面酱，吃在嘴里，丝毫没有苦味。奶奶说苦菜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女郎花”，还是一味可以用来清凉解毒、止痢凉血的中药。自此，我就更觉得苦菜不苦了。

离开故土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苦菜了，也很久没有和奶奶一起挖过苦菜了。超市里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蔬菜，鲜嫩水灵。可是与记忆中带着泥土的苦菜比起来，缺少的是那个饱含乡情的雨后春日，是那碟“苦菜不苦”的惦念，是那份山高水远却又永藏心间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