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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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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文苑
2022年04月16日

红蒿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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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勇

引子

红蒿滩位于射阳河下游北岸,渔民俗称下老湖的那个地方。每年春季,郁郁葱葱约20多万亩的盐蒿就蓬蓬勃勃地冒出滩面,忘情地生长。到了当年的秋季,盐蒿子成熟了,原来葱绿的颜色变成酱紫色,满滩一片红,似乎是一大块燃烧着的火焰。果实成熟了,每个果荚里的盐蒿籽子都呈黑色,一粒一粒的足有数十粒。在秋阳的照射下,果荚裂开,收起黑色的盐蒿籽子,炒熟磨碎,其味甚香,还微甜。

盐蒿,这种生长在盐城沿海滩上的尤物,不要说居住在大中城市的人们不知它的底细,就连远离大海依靠种田谋生的农民也不知它为何物。然而,就是这名不见经传的特别耐碱的盐蒿子,在我们盐城沿海一带,在我们盐城西部所谓的“西乡”里,都是名声显赫,如雷贯耳。许多人甚至不晓得村里、家里的地里到底长了些何物,但只要看到盐蒿子,都会异口同声地说:“这不是盐蒿子,是‘恩’蒿子,是救过我们命的‘恩人’啊!”

一、盐蒿风波

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在万恶的旧社会,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沉重地压在中国人民的头上。人们穿了上件没下件,吃了上顿没下顿,至于住的,就似杜甫在他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写的那样:“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尤其是吃的,如果说“卷我屋上三重茅”的茅舍经过修理后还能栖身的话,那么,“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就只能成为冻死路边的饿殍。

当时,盐城的西乡,就是现在的盐都区的西郊、射阳县的长荡、新坍、四明等地,还有阜宁县的大部乡镇区以及建湖的部分镇区等地的许多灾民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讨要,以为糊口。可是,在那“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黑暗的旧中国,哪里是穷人的归宿?许多饥民不是被冻饿死在讨荒要饭的路上,就是被富人家的恶狗咬伤,许多人还成了富人家的廉价劳动力,为了糊口,不得不忍辱负重为富人家干活,一年四季吃不饱、穿不暖,病了没人问,死了没人管,只用一张旧芦席一卷,抛进乱坟场。许多人家的丈夫、孩子外出讨要,死在何家、抛在何处都无法知晓。

历史的死结在不经意间竟被一种极其普通的植物解开,这就是生长在射阳沿海滩地的盐蒿子。其时,在射阳沿海有块三面环绕射阳河一面濒临黄海的名为潮旺尖的大柴滩,这块面积巨大、物产丰富、芦苇茂盛的富滩被当地的渔霸海匪陈伯铭所霸占。陈伯铭占滩为王,不仅富得流油,还豢养了许多的狗腿子,为他家看家护院,收费收税。每到过年过节,陈家都要大摆筵席,请来达官显贵、地方兵痞头头脑脑以及日本军曹和国民党军的大小头目,杀猪宰羊大宴宾朋。

说来奇怪的是,这陈家既不长麦亦不长稻,可陈家的猪长得既膘肥又体壮,口味还甚好,每次宴会结束,他还额外给来参宴的小鬼子、国民党兵痞和地方的头头脑脑送上一头杀好的猪以示巴结。

这是咋回事?说来也巧,这陈伯铭家的伙房里有一姓韩的伙夫,那天,他的弟弟不知怎的闯进了陈伯铭家的庄围子,被哨兵擒获。他赶紧说他的哥哥是这里的大师傅,他是来看他哥哥的。哨兵将信将疑地把他押进了伙房,见他果然是韩师傅的弟弟,于是就把他交给了他哥哥,不再追问。哥哥见来了弟弟,甚是热情,舀了一碗肉汤泡上饭给他弟弟吃。谁知不吃倒也罢了,一吃这弟弟大吃一惊,忙问:“哥哥,你这猪肉是从啥地方买来的,咋这么香。”哥哥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哥,这又不是什么军事秘密,说了怕啥?况且,我还是你的亲弟弟。”他弟弟不依不饶,反复追问,韩师傅见瞒不过,就说:“这事虽不是军事机密,却是重要的经济机密。”接着,他就鸡长鱼短地把实情告诉了他弟弟。他弟弟嘴上说不会外传,但是一回到家,就似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把这“盐蒿子能吃还长膘,同样的道理,人肯定也能吃,吃下去也会长膘”的信息透露给了他的三朋四友,一传十,十传百,韩家兄弟带回家乡的信息立马传遍了十里八乡,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灾民听说射阳沿海滩地还有如此不需要付钱的“美食”,于是,三个一群五个一党,从西乡赶到射阳,并融入到割盐蒿子的大军中去。

陈伯铭闻听此事,不由大怒,立马召集后厨所有员工,追问是谁泄露了此事。没人敢说,陈伯铭见状,让管家抓来些银两,威胁道:“谁要是再不说,立马拿钱走人!”这一招果然厉害,那些等着男人家挣钱养一家老小的人抗不住了,纷纷用眼瞄着老韩。老韩见事已至此,瞒肯定是瞒不住了,只好跪下说,是我走漏的消息。陈伯铭万万没想到走漏消息的是他最器重的韩师傅,但话已出口,又不好收回,于是只好多给了韩师傅几块银元,让他回家了事。这边,他吩咐家丁,登船过港(射阳河末梢),去滩地撵走那些割蒿人。

那些从本地、外地赶来的割蒿人见事情败露,又遇那些持械的陈氏家丁凶神恶煞般地追撵,不得不暂避风头,先回家了事。不料,回到家乡的韩师傅却不情愿了,他把大家伙召集起来,慷慨激昂道:“兄弟们,如今国难当头,本已家无宁日,再加上缺吃少穿,这日子我们还能过下去吗?”“不能!不能!!不能!!!”台下震天动地响应着。“为了能渡过劫难,乡亲们去海滩上割些盐蒿子,这盐蒿子一不姓日,二不姓蒋,三不姓陈,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收?”“乡亲们,大家伙怕死吗?”韩师傅煽动性的话燃起了大家伙火一样的激情:“不怕!不怕!!不怕!!!”“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大家伙明天就跟我上滩,去割它的盐蒿,谁敢阻拦,咱们就同他们拼!大家伙有没有这个胆量?”“有!有!!有!!!”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

翌日,韩师傅带领着西乡四县三十八乡上百号割蒿人,浩浩荡荡从阜宁赶到了射阳河南岸的盐蒿滩,大家伙挥舞着镰刀,镰刀所到之处,盐蒿头纷纷落下,然后被大家伙悉数收入袋中。就在大家割得兴起之时,早有陈家探马报给陈伯铭,说有上千灾民抢割盐蒿,如不制止,肯定会影响到猪的饲养。

陈伯铭听后,眉头紧锁,他把双方力量作了比对,发现如果硬性阻止灾民收割盐蒿,势必引起械斗,吃亏的肯定是我们陈家,倒不如就坡下驴,给灾民一些甜头,说不定会收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况且,现在小日本已成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小蒋的队伍也不知开到何处去了,眼下来硬的,肯定不行。”想到此,他急令下面给他一条小船,再安排几名家丁一起随他过河同灾民们面商。

最终,灾民们以每季来黄海滩地收割一次盐蒿的胜利,结束了这次“盐蒿风波”。

二、“三年”贡献

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遭受了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这三年,灾害频发,饿殍遍地,庄稼歉收,民不聊生。盐城这一带,西部以稻麦两季为主,被称为西乡。东部以棉花旱粮为主,收入要比西部稍好些,但好也好不到哪去。不论是西部还是东部,都是大哥哥不说二哥哥,两个哥哥差不多。

为了解决自然灾害带给人们的危害,国家一方面号召各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就地取材,克服困难;一方面在国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灾情严重的一些地方调拨部分救济粮。救济粮是下来了,但是,调拨的救济粮同需要的救济粮的比例根本无法协调和统一,需要救济粮的地方和灾民实在太多了,那么一点点救济粮对于严重的自然灾害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

刘青山、张子善式的干部在遭到清查和处理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以最直接的方法帮助灾民渡过最难渡过的“春三头”(青黄不接之时)。西乡几县一些“前清”的“遗老遗少”们想起他们那时“揭不开锅”时,是射阳滩头的盐蒿子帮他们渡过了那段几乎是绝望的时光时,于是,他们就联合起来,请射阳县委、县政府以采集盐蒿子的方式帮助阜宁饥民渡过这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他们的建议无一例外地被当地的党委、政府部门所接受;当地的党委和政府部门无一例外地向射阳县委、县政府求援;射阳县委、县政府无一例外地帮他们联系了当时滩地所属的射海渔业公社,射海渔业公社党委、政府无一例外地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于是,成千上万的阜宁饥民推着小车的推着小车,驮着布袋的驮着布袋,骑着脚踏车的骑着脚踏车,浩浩荡荡地从西乡里往东边海滩的下老湖赶,以求能在人流中分得一杯“羹”,在盐蒿滩里寻得一线生机,以渡过饥荒。

不料,“东进”的收蒿大军的信息很快地传到了下老湖。时隶属于射海公社海丰村的下老湖的百姓们听说自己的度荒蒿子滩要被“外人”“洗劫”,那还了得。下老湖的原住户蒋大召一个号召,保卫“保命蒿”的战斗随即打响。当阜宁的收蒿大军刚刚抵达下老湖时,随即遇到阻击,这下子阜宁人呆了,他们满怀着信心远道赶来,本以为到达此地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满载而归,从而顺利渡过饥荒,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一下子把他们的希望击得粉碎。

“不是你们县委、县政府和公社党委、政府同意我们来采蒿的嘛,干嘛出尔反尔呢?”在阜宁的采蒿大军中,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出来说。“说得轻巧,蒿子你们采去了,你们的命保住了,我们呢?我们的命谁来保?”这边,下老湖大队的一个副大队长嘶哑着嗓子喊道:“要不,你们去把我们公社的负责人找来,让他给我们评评理咋样?”

无路可退的阜宁采蒿大军只好让刚才那位干部模样的人骑上脚踏车,去30里外的射海公社请援军。听完来人的情况介绍后,公社的主要负责人赶紧骑上脚踏车,同来人一齐赶到下老湖滩地。只见滩地上“两军”对垒,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这位负责人不敢马虎,随即去下老湖教学点找来一张书桌,他爬上桌子,动情地对双方的人说:“阜宁的父老乡亲们,下老湖的兄弟姐妹们,出现今天的情况,责任不在我们下老湖村的兄弟姐妹们,更不怪阜宁县的父老乡亲们,要怪只能怪老天爷,天降灾害,害得我们土地没法下种,庄稼出苗却长不出粮食来。要怪只能怪我们射海公社的干部们官僚主义作风严重,想当然地高估了我们下老湖大队干部群众的觉悟,没想到,在灾害面前,大家都是一样的受折腾,都是一样的缺粮少米。要怪只能怪我这个公社的一把手,没能深入实际做好我们下老湖村干部群众的思想工作,总以为我们下老湖村的干部群众无论是在抗日战争中还是在解放战争中抑或是在剿匪反渔霸陈伯铭的斗争中,都有着很高的政治觉悟,给兄弟县的灾民们贡献一点盐蒿子还不是小菜一碟嘛。没想到,我们拿出去一碟,等于我们的锅里就少了一碟。情况确实是这个情况。但是,我们大家有没有想到,不论是我们射阳,还是我们的邻县阜宁,我们不都是性命攸关的阶级兄弟吗?大家还记得吗?三年灾害的第一年刮了一场大台风,那台风厉害呀,狂风卷着巨浪,疯狂地向我们扑来。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眼看着上堤护堤护坝的人越来越少,就在这节骨眼上,是哪个县的民工在‘全市抗灾一盘棋’的号召下,顶风冒雨,用当年红军日夜行军300里抢夺咽喉要道泸定桥一样,硬是前行了一天一夜,赶到我们射海公社,同我们并肩战斗,终于战胜了数十年不遇的台风暴雨,保了我们一方平安。”

桌子周围围观的人群有人在悄悄地揩着眼泪,有人在悄悄地离开现场。

“同志们,如今人家阜宁的阶级兄弟们遇到了点困难,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大度一点,伸出援手?况且,人家只是来收点盐蒿子,还没到跟我们讨要真金白银的程度,我们怎能那样小气?”说到这里,这位负责同志提高了嗓音,问大家道:“射阳阜宁咱们是什么关系?”下面的人答道:“唇齿关系!”“大家说得对!”这位负责同志接着说:“既然是唇齿关系,大家伙肯定记得‘唇亡齿寒’的道理。”“记得!”下面一条腔地答道。“所以嘛,”这位负责同志紧接着下面人的话说:“我们应该设身处地地帮阜宁的兄弟姐妹们想一想,假如我们这里出了问题,去阜宁求援受阻,我们会怎样想?”下面沉默不语。这位负责同志见火候已到,动情地说:“咱们都是阶级兄弟,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能置兄弟的死活于不顾呢?大伙说,我们能不能啊?”“不能!”下面一条腔地答道。“那好,现在,我宣布援阜采蒿行动开始!”这位负责同志声若洪钟,斩钉截铁地说。

以后的情况本文不说,大家伙也可料到:尽管盐蒿子不是什么好的粮食,但在关键时刻它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尽管灾害肆虐,但因为有盐蒿子和胡萝卜这些不算食品的食品支持,百万阜宁人民终于胜利地渡过了三年自然灾害期。

三、光荣“转业”

盐蒿,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植物。随着射阳沿海近海滩涂的不断变化,浅海在慢慢地变为涂,涂在逐渐扩展成滩,滩在接受涂的馈赠后变得更加广阔,这一来,生存在滩(涨潮不漫为滩)上的盐蒿子更加肆无忌惮地扩大自己的地盘。如今以下老湖为北界的红蒿滩的面积约在20万亩左右,而且每年都还在以万亩的速度增长。美丽的蒿滩地,若是在春季,只见青郁郁的一片,似乎是在滩地上披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若是在秋季,盐蒿子的荚子渐渐地丰满了起来,荚子里面的籽子逐渐由青变红最后变为黑色,这时的蒿荚子就成熟了,整株的盐蒿子也由绿变红再由红变为紫红,神奇的上帝之手慢慢地揭去了滩地上大片大片的绿地毯,继而给这块广袤的滩地披上了紫红紫红红得像火焰一样的紫色地毯,那个美啊,让人错愕,以为是走进了哪家皇室的宫殿。

如今,人们衣食无忧。关于采蒿以及在采蒿过程中发生的故事,年轻一代的西乡人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或者虽然经历了,也早就把它们忘了。恐怕还不止忘了,有的你就是请他们来看看眼下的盐蒿地,他们也未必肯来。但是,有一拨人他们不仅没有忘记那块盐蒿地,还把那块盐蒿地当作宝地一样,日夜看护着。你道为了啥?为了啥?为了像护鹤姑娘徐秀娟那样,为了保护丹顶鹤,让丹顶鹤有一个美丽的家园,他们情愿牺牲掉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如今的那块盐蒿地,不仅美得让人晃眼,更让人感慨的是,那块盐蒿地不仅让数以百万计的盐阜大地人惦念着一种世界级的美丽生灵——丹顶鹤,还让这块盐蒿地走出射阳,走出盐城,走进世界的视野。

尾声

如今,本文所叙的那块盐蒿地已成为国家级珍禽自然保护区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包括生长在那块土地上的盐蒿,亦声名鹊起,一样成了保护区的保护对象。这一神奇的转圜,让人始料不及。不过,我们应该想到的是,世界、大自然的组成就应该是千姿百态,哪怕就是那名不见经传的盐蒿子,在关键时刻,同样能救人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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