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与墓志铭

李志勇

墓碑隐隐，芳草萋萋，春天的脚步总是来去匆匆，倏忽之间便到了细雨纷飞、祭扫亲人的清明时节。

一抔土丘，一座坟茔，便是逝者永远的归宿。大概为了较长时间的纪念，不知肇于何世，不知始于何年，古人发明了石碑，发明了于碑上刻字铭文。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为悼念亡友柳宗元而写的《柳子厚墓志铭》，成了人们常诵常新的楷模文章。

人过望留名，雁过会留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便是司马迁的生死观，亦是他的肺腑之言。虽然人们不知道他死于何年，葬于何处，但是他那血泪斑斑、情真意切、诚挚感人的《报任安书》便可认作他的墓志铭。他的纪念丰碑便是那被称之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太史公书。太史公虽已亡故，但千百年来，其精神仍存活于后人心间。

人固有一死，古今中外，概莫能免。碑刻铭文，即便是西方人，亦通行其道，不过区别于中国人的那种文绉绉、酸溜溜的风格，西方人更显洒脱。美国的富兰克林于世可以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然他死后，墓碑上仅刻了“印刷工人本杰明·富兰克林”寥寥数字。无独有偶，托马斯·杰斐逊曾任美国第三任总统，他一生恪尽职守、慎行公职、夙兴夜寐、清廉自律，晚年竟然落得贫病交加、举债度日的地步，最后于1826年国庆独立日溘然长逝。他的墓碑上的铭文是：“托马斯·杰斐逊——美国《独立宣言》和弗吉尼亚宗教自由法案执笔人、弗吉尼亚大学之父安葬于此”。铭文没有高官显宦、九五之尊的居官履历，那是何等的风流洒脱，又是何等的肃穆庄重。

让我们把目光东移。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华大地风雨飘摇、山河破碎。为拯救民族危亡，英烈们前仆后继、慷慨悲歌，何止千千万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未曾留下住址、姓名，更遑论碑铭了。“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这是周总理年轻时东渡日本的明志诗。1905年11月，革命先烈陈天华为了唤醒在日留学生们的觉悟，在留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的《绝命辞》之后，跳海身亡，真的成为“难酬蹈海而为后人景仰的英雄”了，那篇用生命写成的《绝命辞》难道不是他慷慨悲歌的墓志铭？

“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这是同陈天华一样曾留学日本的鉴湖女侠秋瑾的励志诗篇。1907年的“秋风秋雨”，秋瑾面对反动派的屠刀从容就义，难不成她那励志诗篇不是她永不褪色的墓志铭？1927年，蒋介石背叛革命后，逮捕杀害了数不清的革命先烈，杨开慧、江竹筠、向警予、瞿秋白、方志敏……夏明翰“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这应该说是他代表了无数的革命先烈写下的集体墓志铭。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此刻，在清明时节的绵绵细雨中，泪眼婆娑的我仿佛看到，在广州黄花岗，在南京雨花台，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那些数不清的烈士墓地和烈士陵园，忽然间青松翠柏，扶摇直上。在下蓦然顿悟，在中国近代反抗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历史进程中所展示的那可歌可泣、壮丽恢宏、气吞山河的不朽的历史画卷，天安门广场上由开国领袖毛泽东亲笔题写碑文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上那些前仆后继、义薄云天的英雄群雕，不也正是无名英雄传之千秋万代的墓志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