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里的女人们

鲁声娜

一

以极快的速度读完了亦舒的《喜宝》。是被牵引着一直一直读下去的。这状态，记得只在少女时代读言情小说时有过。

《喜宝》似也可归入言情类，但同时分明有着很深的现实刻痕。否则，以我而今的年龄与阅历，纯然的言情小说不会有翻读兴味。

《喜宝》我读进去了，读时还几度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确切地说，《喜宝》是部关于女人命运的小说。

小说里先后出场的女人共八位。女主人公姜喜宝，喜宝的母亲姜咏丽；勖家，小女儿勖聪慧，聪慧的母亲、勖存姿第二任太太欧阳秀丽，大女儿勖聪憩，整部小说中最后出场并很快成为勖家唯一公子勖聪恕妻的周护士。此外还有，只冒了个小泡、勖存姿在喜宝之前遣走、连名姓也未明示的一位小情妇，以及勖存姿安排给喜宝的女管家、英国人辛普森太太。

亦舒以重轻有别、浓淡不一的笔墨写及这八位女人。当然，亦舒所写的，不仅仅是这八位女人。

二

喜宝是剑桥圣三一学院的法学在读高材生。父亲是个地道的混混、无赖，她一出生父母就离了婚，母亲独自吃力地将她养大但无力支付她在英国留学的任何费用，一切都得靠她自己想办法解决。喜宝一直处于深度缺钱、缺爱的状态，生存使然，她打小便懂得如何巧妙利用自身资源去获取她之所需。

小说开篇，喜宝在飞机上偶遇富家女勖聪慧，并被聪慧喜欢上，继而被引入勖家。这突然出现在豪门里的喜宝，以其青春、漂亮又坦率、慧黠的特质迅速引得勖家父子注意并着迷。正面临下学期学费、住处均无着落的喜宝决定，要用自己的青春去换取金钱以完成学业，进而摆脱“坐中环写字楼的打字机前终老”的可预知的前路。

对于饱尝生活苦涩滋味的喜宝来说，温室里长大的勖聪恕不免太嫩太浅了些，不是能引发她兴致的有足够份量的情爱对手。阅尽尘世风霜的勖存姿厚重沉稳，且懂得怎么照顾她，能给她父亲般的安全感。她选择勖存姿，现实考量外，某种程度上还源于对父爱的潜在渴求。

跟了勖存姿后，喜宝一下子拥有了多到她都不敢相信的很多很多。珠宝、华车、豪宅、仆佣、满抽屉的钞票、城堡……排山倒海地来了。勖存姿大手笔地、不断地给予，勖存姿之富有远超出她的想象。勖存姿给了她公主的生活，却很少出现，来无影去无踪，与她长时间保持距离。

喜宝享受着他的给予，又为他的捉摸不定而郁躁，同时也无法忽略他无可回避的衰老。她见不到他，不能彻底拥有他，还失去了个人自由，对于丰沛、有力又自由的爱的内在渴望使她痛苦。

这样三四年后，聪慧出走，聪憩自杀，聪恕生病，勖家出现一系列变故，勖存姿深受打击，并对一惯执守的人生信条产生种种疑问，继续累积财富的意志淡薄下来，渐将一切放下，而只与喜宝相伴生活。他劝她离开，但她不。并且，为了不给他再多刺激，她向他隐瞒了勖聪恕使人心焦绝望的病情，独自为勖家积极周旋努力化解危局，她心甘情愿地为他承担，同时似也在为自己赎罪。

可以说，喜宝这之前的命运是悲剧式的，很大程度上她是在为太过缺失的不幸童年埋单。那么之后呢？“勖存姿的故事是完了，但姜喜宝的故事可长着呢。谁知道姜喜宝以后会遇见怎么样的人，怎么样的事。”亦舒在小说结尾，给了喜宝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可是，凭着她而今惊人丰裕的财富状况，怀着勖存姿曾给予她的复杂而深切的痛与爱，怎样的人和事才能真正入她目、进她心呢？

三

生了儿子就能拴住丈夫的心么。第一任太太去世后，勖存姿娶了小他二十多岁的欧阳秀丽，他俩育有一男一女，然而接下来两人长期疏离，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丈夫与喜宝的关系公开化，她也淡然地接受，并无激烈的情绪表现，后来夫妻同居一城也互不往来。她看似已很适应没有丈夫的生活，一味养尊处优，与朋友玩牌度日，忧喜只系于子女。

与聪慧相似，聪恕也是没有追求找不到方向的人，久而久之他变得很任性。追求喜宝被拒后，他再度假装生病住进了精神病院，而后真的就变成了精神病人。喜宝一年后得知实况找到他，带着愧悔怜爱之心日日坚持陪护，在勖存姿辞世的时段，聪恕的病突然转好。周护士，是在聪恕痊愈时才现身在小说里的，并且作为治疗护理功臣的形象。由此可以猜知，这应是个有心机的女子。她与恢复正常的聪恕迅速成婚，生了儿子，并打算继续生下去。灰姑娘变成白天鹅后的命运究竟会怎样，是否会步上聪憩或欧阳秀丽的路，不得而知。

辛普森太太是位非常尽职的管家。高傲，刻板，严谨，负责，但喜宝是善于驾驭的，她因而乐于追随，她俩之间渐就建立起是主仆又超越于主仆的关系。辛普森太太是位寡妇，这稳定、体面、酬报丰厚的工作似乎足以使她安心于终生做一位寡妇。

四

小说通过对这几位女人生命轨迹的描绘，探讨着爱与财富、健康等因素之间的关系，以小说特有的偶然性情节戏剧性地揭示了持不同观念女人们的不同生存状态与命运走向。其间悖论无处不在，惹人叹息，又藏隐着启示，使人不能不做一番生命的审视与省察。

亦舒是这样亮出自己创作用意底牌的：女生要自重自爱然后爱人。“无论怎么样，一个人借故堕落总是不值得原谅的，越是没有人爱，越要爱自己。”看清生活的真相，然后勇敢前行。

无论外在的环境条件怎样，作为女人，只有永不放弃内在的发现、成长与坚守，才有真正可倚可期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