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雪，严寒中花儿般绽放

鲁声娜

小雪节气日，又想起冷香丸，《红楼梦》里秃头和尚开给薛宝钗用以治疗“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的药，因其中有一味制作材料。小雪的雪，与白梅花的蕊一起，被曹公作为四季中最后一季的代表物入于其中。

秃头和尚这“海上仙方儿”也着实奇特，需遍采春、夏、秋、冬四季的白花之蕊，需尽集雨水、白露、霜降、小雪四时的雨、露、霜、雪，还要辅之以白糖、蜂蜜，此外存储、服用还另有讲究。难怪周瑞家的听后叹道：“阿弥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

小雪节气日了，不见雪。雪半个月前就已飘落北方，近日北地更是大雪纷飞不止。而此长江中下游地区，虽昨日风雨送来第二波寒流气温亦有滑降，但仍未达到凝雪地步。若薛宝钗生活在此地，她的冷香丸更得多少年才制得成呢？

当然，曹公此笔，意更在药外。脂砚斋的留批，可约略得窥：“历着炎凉，知著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谓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小说里冷香丸服用者宝钗，“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虽有圆滑之嫌，却似真正的世相看透者，富贵场间，闹攘境里，她总能沉静从容以对中心自持不乱方寸。冷香丸里，曹公巧妙嵌入了宝钗的性格与命运。

雨霁风住后，身上衣因时又添一重。天气由凉而冷而终于入寒。尚薄的寒，雪在来路上，深秋的余音还在。风雨令石榴树的枝间叶一齐辞枝，树下纵横散布的金黄深橘，绚丽又安详，惹人目光流连，叫人不忍踏步或清扫。深湛的水岸边、明丽的阳光中，轻轻摇曳着的一丛丛洁白又迷离的苇花，将视线紧相牵系使之难以游移。走在银杏叶铺就的金色的林间路道上，像是幸运地走进了色彩富丽的油画之中。北美红枫林里，松松厚积的落叶已全都转成紫褐的颜色，深沉又恬然地做起了化归泥土的梦。初寒时节的自然界，别具一种令人赏之不尽的斑斓的美丽。须细加看取，莫辜负。

古人将小雪分为三候：虹藏不见，天腾地降，闭塞成冬。意思是说，小雪节气后，温度下降，雨凝成雪，雨虹消失不见；从天上来的天之气上升，从地下出的地之气下降，两者渐行渐远；天地不通，阴阳不交，气候转入严寒。接下来，便是自然界规律性的闭塞时段。

“日常生活中也有这样的重复规律，星期、四季、节日、年份。一种幸福的生活应该懂得如何在这些重复的模子中度过而不感觉到闭塞。”规律性的闭塞不是停止的借口，不是木然的理由，不是生机全无的死寂，而是休养生息静待再度生发，是有所持守不竭蓄势输能。

近段时间与文学艺术工作者们偶有交集，其中多为年过七旬的老者。听其言，观其行，察其神，从其迹，内心良多慨叹。退职后的他们，有的潜心于阅读写作，有的热衷于摄影书画。他们执着于到书本、自然、生活中追寻探索目标与理想，应邀适时参与到种种社会活动中发挥专长，悉心指导热切提携有热情有潜质的后生小辈，生活充实丰富又滋味无穷。为逐一缕思绪，案前日日劳作不以为苦。为追一束流光，仍会步履敏捷地折转奔跑。枕畔寻笔记遐思、案前静坐敲键盘的样子，凝神端详、痴迷注目、连连按压快门的样子，诙谐又恳切地言传身教的样子……有着无以言表的美。时光在他们面前似已败下阵来。

是的，即便身处闭塞之中，心还要努力脱身出来，向着自由，向着幸福。若雪，在严寒中花儿般轻盈美丽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