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而知秋临

鲁声娜

一

午后，雨起，微且疏。出大楼，环人才公寓，向记挂中的一池荷行。

径道迂折，密柯交蔽。草木蓊郁，花果散缀。四围俱不见人影。鸟声、虫声、雨触叶声亦甚轻浅，声声听来，愈添雨境之幽清。

沿水畔木栈道漫步。荷叶如盖，参差错叠，田田满覆池塘，尽铺望眼；花朵鲜妍，卷舒开合，亭亭疏点沉绿，各具其态。转角处，柔枝低垂，亭榭寂然。雨愈见细密，轻弹浅叩之音盈于双耳。衫裳鞋履俱半湿，亦不觉半丝儿怨恼。

兴尽步返，雨渐止歇。檐下回首，但见翠堤半隐，烟雾迷蒙远天。

二

预报雨日。凌晨几番听得有轻叩窗棂声、轻踩细叶声，但又都很快消隐。天色兀自阴郁着，像是满怀说不出而又不得解的心事。

前几夜唧唧不休的虫儿一律知趣地噤着声，却不免使我疑惑。它们腾出的听觉空间里，被渐次升腾起的人语声、机器作业声占领。偶尔也可听得几声鸟鸣，雀儿的、斑鸠的，零零星星，一时却都找不准节奏似的。

默坐窗内，目光不时落至紫藤架上，讶异于雨意何以像是全都凝到这一篷绿的云里了，密而沉的绿云，泛着隐隐的润黄。——也不过短暂停聚罢了，只消几阵秋风，它亦将消散无影踪。

此时也有风的，轻轻悄悄的风，时从开着的窗口进来，抚过我的脸、我的臂，带给湿湿凉凉的感觉。秋意，在这么，一寸寸地，加深着。

三

雨忽又紧起来，满世界只有哗哗哗的声响。虫声、鸟声、人声，俱被雨声吞噬。啪啪啪拍打棚顶声，嗒嗒嗒叩击阔叶声，俱不再分明。那一大抹密绿上仿佛还氤氲起白的薄烟，位于边缘或表层的叶在雨中微颤。沉重的灰阴的天空一时间反而有了些亮色，纸页上的字亦从幽暗中浮起，是被雨的白照亮的么？有雨珠摔跌在窗框上随即碎落到挨窗的桌上、桌上的书和我的手臂上，是略低于肌肤温度的点点沁心的清凉。

猫轻轻攀爬到搁于屋角小凳的软垫之上，随即弯曲身体收起四腿盘卧下来，然后伸出舌头安恬地、细细地梳理起自己。之前的暑日，地板、木椅、墙角，有凉的地方它才愿意挨躺。一场秋雨一场凉。猫，亦将重新恋恋于软馨之地儿了呵。

恰读到因金钏儿含羞投井自尽正神伤又茫然着的宝玉，与其严父无意相撞于门厅的情节。种种事接二连三阴云一般重重堆叠，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政老爹出场了，忠顺王府来人了，接下来，长史官一番软中带硬的说辞，贾环几句不怀好意的耳语，就将掀起贾府一场剧烈的暴风雨。曹公为这一高潮的到来已蓄足了势。虽也愿意一直沉醉在温柔乡里，但跌宕、无常方是生活、生命的常态呀，阶层、角色、性情、势态等林林总总的因素终于发展并交汇到这一特别的点，决定着政老爹须有一次雷霆怒，宝玉须受一顿皮肉苦。之后，成长的继续成长起来，坍塌的继续坍塌下去，各各因循其轨迹向前。

阵雨也暂消歇，只某处尚残留几线啪嗒声。听觉的空漠里忽然掠过一线几可以忽略的尖细又短促的鸣声，使我疑心是久不听见的蝉声。凄切的秋蝉声，不听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