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茴香豆

□江正

谷雨之后，家乡的蚕豆上市了，大街小巷，隔几处就能看到肩挑担子的农夫或腕挎竹篮的村妇，满满的碧油油、肥嘟嘟的豆荚，鲜嫩得能掐出水来。

蚕豆吃法颇多，焖、炒、炸、煮各种烧法，样样好吃，用指甲剥去外面的豆荚，跳出来的豆子碧绿嫩糯，加一点切碎的咸菜，连内皮炒，滋味盛赞；炒红苋菜时加几颗蚕豆瓣，色香俱佳；番茄蛋汤里放一点蚕豆瓣，亦能提味；我家乡有豆瓣饭，用蚕豆小麦一起煮饭，可以预防疰夏。我的吃法却是最寻常不过的葱花蚕豆，热锅下油，母亲将蚕豆倒入锅内，快速翻炒，末了，抓一把葱花扔进去，颠两下，直至豆皮起皱，一道极有特色的家常下饭小菜就上桌了。此时的蚕豆，入口酥绵，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迸出、在唇齿间流淌、在舌间酝酿，鲜嫩非常。

江南有《蚕豆谣》：“蚕豆青，蚕豆黄，青的嫩，老的黄，由青转黄太匆忙。”嫩蚕豆上市半个来月，豆嘴处变黑，蚕豆渐老，可老蚕豆自有老蚕豆的吃法，譬如，烹调前可在豆嘴处剪开，方便吃时吐壳，彼时的蚕豆略带点沙，别有一番滋味。还可以加点油盐，连壳炒来吃，这就是民间小孩子最喜欢吃的“炒盐豆”。鲁迅小说《风波》里被九斤老太骂“一代不如一代”的曾孙女六斤，在吃晚饭前捏一把在手里吃的就是炒盐豆。有一种久负盛名的吃法，将老蚕豆连皮煮熟，加点桂皮、食盐，美其名曰“茴香豆”，既可做下酒菜，亦可当零食吃。在鲁迅先生故乡绍兴，茴香豆是一味极好的佐酒之物。一次我和老伴去绍兴旅游时，特地来到绍城的咸亨酒店，买了一碗黄酒、一碟茴香豆，坐在方桌上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咸亨的茴香豆很有嚼劲，黄酒也有年头了，酒香和豆香在唇齿间弥散开来，恍然间，似乎穿越到了那个年代。

儿时，我曾寄居外祖父家，外祖父素喜饮酒，心灵手巧的外祖母常把鸡蛋、韭菜、蒜苗、咸菜、火腿、笋片……或烧或炒，做成一道道美味可口的下酒菜，吃得我差点连舌头也吞下肚。外祖父无事常独坐老宅的庭院里，靠着藤椅，咪一口黄酒，夹一粒茴香豆，嚼起来嘎嘣脆，豆子是姨妈从上海老城隍庙捎来的奶油茴香豆，也叫铁蚕豆，非牙口极好，压根嚼不动。我看他吃得香，也嘴馋起来，忍不住抓一把塞进小嘴里，硬邦邦的豆子差点把我的乳牙硌没了。打那以后，我再也没碰过茴香豆。

“翛然山径花吹尽，蚕豆青梅存一杯”，我忽地忆起外祖父当年吃茴香豆的场景，便从橱柜里取出友人赠送的青梅酒，去街上杂铺店买来一小袋茴香豆，自斟自酌起来，茴香豆越嚼越香，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