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 鲁声娜

听母亲说，外婆脾气很坏，会训人，还会打人，不像外公发火时手挥到了半空又轻轻落下。但是，我记忆中的外婆却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又深又密，从不曾大声儿对我们讲话。

小时候很爱去外婆家，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在那里消磨很长时间。那时，外婆家还是九间泥墙草盖的老房子，可那里却是我记忆中最温馨最美好的乐园。每次去时，外婆大老远地看见了，会立即停下手中的活笑眯眯地迎接我。如果是冬天，外婆会打开箱子摸出许多糖果糕点给我；倘若是夏日，外婆定会领我到梨园挑最大最甜的梨子摘给我，看着我吃饱了，然后任我在老屋内外嬉闹玩耍。

母亲说外婆个头很高、很板直，可是我见到的外婆背已驼得很厉害。记得她常常站在屋西河边的青石板上吃力地弯腰打水，然后弓着身子拎着水桶艰难地踏上一级又一级台阶。不过，外婆倒是双大脚板子，听说她年轻时也曾缠过脚，只是因为不便做事，缠了两三天后自己又扯掉了。外婆整天忙里忙外，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直到草房换成大瓦房，外老太爷、外老太先后高龄去世，六个儿女相继成家立业时，仍旧如此。记得那时，外婆常常在有月亮的晚上和我的两个小姨一起编席子，她们先用一个很大很大的石碾子将铺在地上的芦苇碾扁，再剥叶、剖开、展平，然后坐在小凳上编席子，我就静静地坐在外婆身旁，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看那在银色的月光中上下翻飞的苇蔑儿。席子做到一定数量后，外公就会拿出去换成米或钱，用以贴补一大家子的日常用度。

外婆家老屋南边是一个深深的池塘，池塘里养着好些鱼，夏日的夜晚，池塘茂盛的芦苇丛中总能忽闪忽闪地飞出许多萤火虫，池塘边围抱着高大的树木。屋东边是一个很大的梨园，梨园里长着好几个品种的梨树，树下散乱地长着一些蔬菜。夏秋之季，沉甸甸的梨子将树枝压得似乎喘不过气来，梨树上端的梨儿朝阳的一面常常是可人的金黄。香甜的梨儿引得许多鸟儿去偷嘴，因此，外婆外公布置我们小孩子在梨树荫下吃梨子写作业做游戏的同时，还兼管赶鸟儿。不知为什么，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一幕，一个夏日的清晨，在那搭在院子里的小床上，当我睁开眼时，蚊帐已经挂起，外婆早已不在身旁，风从树叶间芦苇间吹过发出沙沙声响，而我枕边摆着的，是一只新鲜水润的大梨！离开外婆家时，外婆总要让我们带上好些梨。再吃不掉的梨，就要被拉出去卖掉。上初中后，我不能常去外婆家，外婆就选那些又大又好的梨，一个个用纸裹好放在纸箱里等我去吃，往往我去的时候那些梨已熟透，皮一揭就下来，却是极香甜的。那时我住校，外婆还常常托人辗转捎些东西给我，雪果、瓜子、用糖拌好的炒面等等。

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时，外婆因肝癌病得很重，已不能下床。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天很冷，外婆见我没戴围巾，硬要塞钱给我让我自己去买一条围巾好保暖。这以后，外婆在她的病床上度过了她一生中最清闲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