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不解意，只作倚风轻

鲁声娜

１

轻雾迷蒙了树梢楼影，浓云默自酿造雨意。于熟悉的路道疾行。不经意间，身侧那一长溜与栾树间植的被修剪成巨大球形的石楠，繁花几已尽谢。又一次疑而自问，何以总觉得今年石楠花期较去年短许多？应是错觉。错觉之错应在我。个人感觉易受这样那样因素的影响，何及时序节律那般笃定平稳。树底，低矮绿植间时见酢浆草，然而今晨，所有的花一律紧紧闭合着瓣，其绝决意态简直使我惊叹。

晌午雨来。雨在窗外哗然作响，伴着一阵阵的雷。雷声并不锐利，遥遥滚过雨意浓稠的天庭。天色依然沉郁，像是黄昏提前降临。雨声雨色中，心却分外安静。凝视细密斜落的不急不缓的雨线，不由想起盛夏的强雷阵雨。那一种酣畅淋漓甚而惊心动魄，其实也是别有风味的呀。

2

晴了。气温升起。酢浆草迎着太阳光重新打开一朵朵小而清媚的花。飘飘悠悠的杨花总在伺机混入人的呼吸，煞是恼人。樟树的香氛若有若无。日日经过的几家店铺，仍时有燕子进出于廊檐下的巢，巢里却不再看见待哺的幼雏。

春末夏初的树色很好看。那绿，已不再嫩得缺乏力道，也还远没有变得老气横秋。无数树冠在头顶上方相互交叠，融成一带翠意欲滴的绿云向目光的尽头长逸。在绿云下默默往前走，绿意氤氲似欲沾人衫裳，给人以清凉舒爽的享受。

3

有一棵芭蕉蓄了蕾开起花。那蕾好似一只大腹便便的巨型苞谷高高悬挂，需仰头眯眼方能看得到。有一片芭蕉叶很是体贴，探过它宽阔的身子为蕾与花殷勤遮挡热烈的太阳光。花是自外向内一层层渐次打开的，最先打开的那层里，这个正午，有个小黑影停在沿内一层苞壳外侧环放的土黄色绒簇间。是只蜂。花无论开在哪里，总有蜂能找到，为什么呢。

但别指望可摘芭蕉来吃，这地域的芭蕉花好像是结不出像样果子的，终究是空有芭蕉之形而无芭蕉之实。开花结实，是芭蕉生命之最高潮么，却同时也在预告，这一棵芭蕉已走至生命的尽头。无论曾经怎样粗壮，开过花的芭蕉棵深冬后即悄自枯萎，来年不复重新拔高吐翠。为这一度花开，它是拼尽了全部气力的呀。带着这样的想法去看它，那冲天而去的如柱的干、雨中能发出好听乐音的阔长翠叶、因负重而低首下垂的大花苞，就有了几分悲壮的意味。

芭蕉根畔生出两支瘦而劲的小笋。鲜妍了几日的大红月季，花容惨淡，一碰便整朵地往下掉。樱桃枝上一颗樱桃也找不到了，鸟们于是也少有来访。那只蛙消失好几天了，莲缸里寻不见它的影，耳朵也听不见它的音，它哪儿去了呢。

4

夜雨后，蔷薇花枝更显沉重，花架倾欹愈加明显。花们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散乱残败不堪看。地上落英杂陈，亦是一派狼藉。衰老，是多么可怕呵。眼睛看着，心里这么暗暗惋叹着。为花，亦不免联想及人之常与迟缓、呆滞、病痛等相伴生的老境。

门边转头回望的一刹，目光无意间落到了桌上的玻璃花瓶下。那儿，静栖着一大叠松松堆积的粉色花瓣。母亲节，女儿寄给的花束里，一朵芍药，瓣儿在夜间悄悄脱落了。虽亦是落英，瓣色依然光洁鲜润，宛若在枝之时，毫无颓衰之态。它的凋零，此般娴雅从容，使我好一阵子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