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中秋月儿圆

李志勇

海上生活，常常与艰难、困苦、凄凉、孤独联系在一起，如果没有点抗抑郁的本领，那是很难战胜艰难困苦、凄凉孤独的。

然，1973年，在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出海参加渔业生产的第六个年头，在远离故土千里之外的浙江舟山渔场，在“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那一个中秋夜，我和我们船上的各位再教育“老师”们共同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酣畅、幸福的中秋夜。

幸福还得从那个中秋节的白天说起。那天，一起参加冬带生产的河海村的几条机帆船正驰骋在舟山渔场的核心区，把那一网网银白色的带鱼哗哗哗地倒进舱里。突然，各船的对讲机里传来大队支部书记陈少波的声音，他让下午各船早点收港，晚上欢欢喜喜痛痛快快地开个中秋晚会，让大伙儿放松放松，并重点点了几个人的名，让他们在晚会上亮个相。

各船接到通知，赶紧收网带舵，赶潮进港。航行途中，大家伙都在脑子里酝酿晚上自己出什么节目，尤其是被陈书记点到名的几位重点“演员”，更是搜肠刮肚地要把自己的“保留节目”给捣鼓出来。晚饭后，借着圆盘似的月亮洒下的银光，人们三三两两地集中到1001号指挥船上，中秋晚会就算是正式开始。1028号船老大钱克勤不仅打鱼闻名七里八乡，而且每逢这样的活动，他总是迫不及待地率先跳出来，何况他还是陈书记重点点名对象。不料，这次他不知怎的竟马失前蹄，一曲《卖汤圆》开始还唱得中规中矩，唱着唱着就跑了调，惹得上百号人哄堂大笑。“还是看我的吧。”1024号船船头绰号叫“二稀拉”的跳了出来：“我给大家献上一首《边疆的泉水清又清》。”说完就亮开大嗓门吼了起来：“边疆的泉水清又清，边疆……”这第二句还没等吼出来，一阵北风呛得他咳咳哄哄，不得不败阵而逃。“还是我来吧！”陈书记点名的1025号船船老大金银锌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是中秋节，我们又是在海上，不唱《海上升明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这样，你们不唱我来唱。”说完，亮开嗓子，抑扬顿挫地唱了起来，那有板有眼的腔调引得大家掌声一片。

就在大家伙仍沉浸在金银锌绵柔的歌声中时，1027号船老大张志海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这歌声虽好听，但缺少含金量，我来给大家出灯谜，猜上了，我认罚。”

“罚什么？”舱面上一条腔地嚷道。

“最让我痛苦的是什么就罚什么，咋样？”紧跟着，他不让大家伙插话，就说道：“什么鱼青面獠牙？什么鱼阿弥佗佛？什么鱼力大无穷？什么鱼胡子拉渣？”

舱面上出现短时间的沉默，张志海有点得意。

“我来吧！猜错了张老大怎么罚我我都认，猜对了，我怎么罚张老大他也必须认，大伙说这公平不公平啊！”

“公平！公平！！公平！！！”舱面上的“公平”声一浪高似一浪。

在大家如火热情的鼓舞下，1023号船二老大黄志成挤到前面，缓声说：“海里的带鱼青面獠牙，圆圆的鲳鱼（性温和，常同海豚杂交，故其籽有毒，不能食用）阿弥佗佛，大洋里的鲸鱼力大无穷，浅海里的乌贼胡子拉渣。”

“对对对，”上百号人齐声呐喊：“张老大罚！张老大罚！”

“别忙，别忙，我这还有哩：什么鱼的头什么鱼的尾？什么鱼的肚皮什么鱼的嘴？”

“我来！”1029号船炊事员常金保站了起来：“斜鲻头，马鲛尾；鳓鱼肚皮，鮸鱼嘴。”

“啥意思？”张志海紧追不舍。

“好吃呗！”常金保对答如流。

“哈哈哈！罚罚罚！”呐喊声惊疆动海。

“好，我罚我罚！”张志海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瓶洋河酒（二两五），撕开封皮，打开塞子，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就下了肚。

“这家伙，就好个酒，罚喝酒，正好对他劲！”大家伙晓得上了张志海的当，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我来吧，咱搞个有点深度难度的，张老大那玩意儿能蒙得住谁？”被人戏称为孔夫子放屁——文气冲天的曾读过初中二年级的王长平挤到前面说：“我出个字谜，大伙猜猜看：一点一横长，口子在中间，大口嘴一张，小口掉下茅厕坑。”说完，用眼睛瞟了瞟1027号船二老大高大海。

“既然志平点将，我就来试试。”高大海站了出来：“不过，如果我猜出来，长平必须说句话，大伙说行不行啊？”“行！”舱面上喊成一条腔。

“这个字叫‘高’。我本来不想为难长平，是他主动捉弄我的，那最后一句原本是‘大口嘴一张，小口掉下江’，可这家伙偏偏把它改为掉下茅厕坑，大伙说他该不该罚？”

高大海煽动性的语言逼得王长平不得不开口：“你让我说一句什么话？”

“你就说本人姓王，排行老八（还就巧了，他的确排行老八），人称王八。”高大海一板一眼说得大家笑得把眼泪都淌了下来。

王长平要喝酒，不料被武正风拦住，说：“这样吧，你不胜酒力，我出两个联子，你若能对上，酒就免喝，咋样？”

“好好好！”王长平没置可否，但船上的百十号人却替他答应了。

你听着：“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咩！”王长平楞了半天，答不上来。这时，支书陈少波站出来说：“我替他对吧：‘水牛下水水漫水牛头，哞！’”

“好好好！”船上的气氛达到了高潮。“为了不影响明天的生产，我给大家唱首歌，算是给今年中秋晚会做个了结，你们说行不行啊？”

“行！”大家伙一条腔地附和道。

“月儿圆圆照海疆……”陈少波面对着银盘似的明月，亮开嗓门，大声地唱了起来。

“月儿圆圆照海疆……”船上一百多号人一起转身，面对明月，和着陈少波的调门声若洪钟似的唱了起来，宏亮的歌声盖过了渔场上那喧嚣的涛声，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