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那边的杏林

夏元祥

我的家乡在射阳河入海口处北岸，老家门前有条弯弯的小河，小河的臂弯环绕着高高的“南堆”（射阳河清淤堆积而成），上面有片茂密的杏林。小时候，它是我们向往的去处。

杏子成熟的季节，站在小河对岸，遥望那一片高高的杏林，隐约可见葱翠的枝叶间挂满黄色的小灯笼，随风摇曳。风儿送来杏子的清香，成熟的杏儿噼里啪啦成片地掉落，让小伙伴们垂涎欲滴。杏林是属于果林场的，看守偌大一片杏林的“老鹰头”（守林人殷老爹的绰号）是个厉害的老人，带着一条吓人的大黄狗。我们曾经远远地看过老鹰头在河对岸林边巡视，抛来的目光寒寒的，让人后背泛起一股凉意。

杏林的诱惑毕竟挡不住。当年十七八岁光景的“孩子王”、邻居大俊哥给我几颗杏子，说是来自南堆杏林。那小白杏看起来青涩，尝起来清甜。大黄杏，黄里透红，咬一口，酸中带甜，真是童年的美味。一直渴望能亲手摘到一捧杏子，我们悄悄地商量，第二天中午趁着大人午睡，几个小伙伴约好出发，过了河，钻进林子，如一群快活的小鸟回到久违的林子。大家协作分工，爬树摘杏，望风捡果，各负其责，一会儿兜里手里都装得满满的。

正当我们忘乎所以时，突然，背后传来一声炸雷般断喝：“干什么的，都给我站住！”原来是“老鹰头”领着大黄狗从林子深处钻出来。

“快跑呀，老鹰头来了。”小伙伴们扔下杏子，四散逃窜。

“老鹰头”领着大黄狗，不紧不慢在后面追赶着。

我们顺着来时的路，一哧溜冲下小河，赶鸭子似的呼啦呼啦翻腾到河对岸。

“再过来，敲断你们的腿。”老鹰头站在河坡上留下狠话。

这件事还是被大俊哥听到，忍不住嗤笑我们：“你们这些胆小鬼，一个‘老鹰头’就把你们怕成这样，看我的。”

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好威武的大俊哥！穿着大背心、大裤衩，竟然真的大摇大摆地趟过河去。

飞身登岸，踱进林子，麻溜爬上树，又该是一场梁山好汉般的饱吃杏餐。他不时甩过几颗杏子，让我们欢呼雀跃。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狗吠声。而后，大俊哥慢悠悠地从树林里走出来。大黄狗狂吠着冲上来。大俊哥猛地甩起一脚，把它踹飞，大黄狗哼哼唧唧，一瘸一拐地跑开了。后面的“老鹰头”随即赶到跟前，紧紧抓住大俊哥胸前的背心。大俊哥连拖带拽，将他拉下水，“老鹰头”就是死活不肯撒手。

“你不松手，我就陪你。”大俊哥咬开手里攥着的杏子，在齐腰深的水里悠闲地吃着。瘦小的“老鹰头”目光倔强，死死盯着这个年轻魁梧的后生。“老鹰头”也许把杏林看得比命还重，但他毕竟老了，在水中瑟缩着。

过了个把时辰，周围的乡邻们陆续赶来，好说歹说才把他们拉开。其实，在淳朴的乡亲看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就是吃几个杏子嘛！

多大点事，但凡与“偷”沾边，毕竟不光彩。大俊哥被父母带回暴揍一顿，那年夏天过后，便出去打工了。“老鹰头”也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听大人们说，“老鹰头”病了，回老家了。从此，只有那片杏林站在那里，守望着世事沧桑和无尽的岁月。

多年后，每每回到家乡，站在小河边，杏林已换装成高大的银杏，我的耳畔依然能响起“老鹰头”的断喝，眼前浮现他执拗的眼神。想到曾经顽劣的自己，平添了几分愧疚。“老鹰头”，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