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且由他

鲁声娜

劲风，雷雨，低温，立夏后，天气低回曲折，却一点儿都没有妨碍蔷薇花的盛绽。

一嘟噜一嘟噜红的粉的花，赶趟儿似的忙不迭地开出来，开得热热闹闹洋洋洒洒不管不顾。使我在心里不由一遍遍地怨叹，慢点儿吧慢点儿吧，都这么急做什么？

亲昵拥靠的花簇儿，每每使我想起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那握在胸前的幸福的花簇。细细的花枝儿却常难胜其重向下深深低垂，支撑它们的铁质杆架都被压得有些倾欹了。那架却又是碰不得的，他试图做些修正，稍一扶触，红的粉的瓣儿就簌簌簌地落将下来，落的都是些尚鲜润的瓣儿，一地的碎玉琼脂，十分触目惊心，使他不由得缩回手来不敢再造次。

可是，有时，甚至不过是架下静静看花闻香，却仍有瓣儿冷不丁自眼前颊边脱落，使人误以为自己不经意间干了什么坏事而不禁吓了一跳。

“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杜甫深知繁花易落，欲与嫩蕊们商量，请它们细细地开。可这蔷薇花好像根本不给人一丝商量的余地，仿佛是驶上快车道的一列车，顾自勇猛地向前冲去，看着不免使人有些着慌，却又无可奈何。

带雨的蔷薇花别有一番韵致，使人格外爱怜，花香亦因雨的润泽而分外清新可意沁人心脾。然而，这时节的风雨终究更让人忧心，风摧雨折，徒然使花加快谢的进程而已。所以，日日都暗自祈盼着平和天气。

纵使风雨不侵，花也在自然地渐渐失却鲜妍。先开的花儿，好些是倦极了似的悄自萎在枝头。伸手轻捻，便悉数脱入掌中。我将它们放在枝底的泥土上。化作春泥更护花，应是最好的归去。

美好之使人怨恼处，便是存在的短暂，是这种万般无奈罢了。

及至读到苏轼的《书临皋亭》，不觉心胸顿开，一时豁然。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酒醉饭饱了的东坡，身子倚靠在他居住的临皋亭里的几案旁。白云、清江、林峦围绕在他周围，思绪飘忽似有若无，他怡然自适又心怀愧惭与虔敬地充分领受着大自然这丰富鲜活又博大的惠赐。

乌台诗案后，苏轼贬住黄州。政治上的打击、经济上的困顿、生活上的窘迫终没能使他沉沦，一番深沉的思索与沉淀之后，他躬耕东坡，种麦植树，构房架屋，结朋交友，读书创作，游山玩水，啸咏江河……身体与精神渐又铺枝展蔓深深扎入脚下的泥土。在黄州，他完成了自我全然的蜕变与超越。此篇几十个字的小记，展示出寓意于物而不受制于物的状态，足可窥见他精神上的高度富足与自由。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何必拘泥于一个蔷薇花事的盛衰呢，来时充分领受，去时温柔相送，便是不辜负。拘泥，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囚禁。大千世界，若留心，若有心，美好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