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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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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文苑
2019年06月15日

读吴冠中《墙上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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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只是一堵巨幅的山墙,在苏州留园。应该是先有了墙的空白,才引来藤萝的入侵。正因为有了藤萝的大举占领,才显出墙的巍峨坚挺。刚与柔,块与线,主体与异己,安详与觊觎,相争而相生,对立而统一。吴冠中由是得到灵感,醉心要把对象纳入画面。但是墙体太局限———纵万里长城之长也永远有约束,如规定的舞台框死了生命的腾跃;同时天空也显逼窄,若突出广漠又势必削弱山墙的威严和藤蔓的奔放。许多人一辈子就在这狭道中走马,碰碰撞撞,跌跌绊绊——内中也包括昨日的他。告别旧我,他尝试打破,拆掉墙之界限,满眼就都是素壁,舍去天空之割据,画幅就莫不生动着云烟。紫藤、青藤于是得大欢喜大解放,任它合纵连横,任它龙隐蛇现。没有起始,也不见终极。没有指挥,也无所谓失控。率尔生长,恣意扩展。

吴冠中没有那种从小就得名师传授或仰承家教的幸运,像达·芬奇,像毕加索,像徐悲鸿……在他由初小而高小而师范而工业学校而突然转向考入杭州艺专之前,除去贫穷的鞭影和学业上的奋发,没听说他有过任何关于绘画的钻研,哪怕是像那个无师自通的王冕。这也好,置身局外并不等于两眼空空,得其自然,反倒具有了更加广阔的文化视野。正是凭着这种广阔的视野,再加上另一股狂野———那种与生俱来的叛逆气质,促使他在走出艺专校门之后,又一个筋斗翻去巴黎美术学院。假如把中国传统笔墨比作生他养他的大地,西洋绘画技巧则相当于他艺术生命的天空。整整三年,他在云端雕旋鹰瞰,呼吸西方世界的八面来风。然而,美院毕业,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他又断然返回中国。当你站得足够高,眼光又放得足够远,你就绝对能够理解:屈原享祀的是端午,而不是圣诞,耶稣能令教徒动容,却不能叫向日葵倾心。洋之须眉不能长我之面目。他是大树,至少他渴望成为大树,东方的大树,他的根注定只能扎在母土。

你若想知道吴冠中归国后的历程,请阅读这幅《墙上秋色》。欢欣,热烈,挫折,失落,迂回,昂扬,缠绕,燃烧,心路曾烙印的,这纸上应有尽有。只要你懂得绘画语言,而且读得够耐心,够细致。从构图看,它有点类似作者的《流逝》。蒋捷有词曰:“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作者在一篇短文中诠释:“年光的流逝看不见,摸不着,只留下了枯藤残叶……”画家徘徊于时空的前庭后院,穿梭于记忆的左廊右庑,腕底是流而不畅的线,若断若续的点,闪烁明灭的形,寒碧愁红的色……予人以一片苍茫悠远之情,感伤低徊之态。然而,从抒情风格看,它倒更像作者的另一幅《苏醒》。苏州郊外有司徒庙,庙内耸汉柏四株,曾遭雷殛,偃而复挺,从断桩残株中再抽新枝,或作戟刺,或作虬曲,或如须髯临风,或如女萝附松。作者舍却老根主干,着力表现仆倒者的奋起,枯槁者的新生,画面粗线张扬,瘦线曼舞,彩点、色块纷飞,谱奏生命的黄钟大吕。

这是一幅抽象画。它的造型,显然受到西方现代派的启示,但它使用的材料———笔墨、颜料、纸张,却是东方的,尤其是它的意境,情调,神韵,绝对出自于怀素、李白、八大山人后裔的魂魄。画家濡染的是“秋色”,但非关伤怀,更不涉悲怆,倒是近于“丰收曲”、“欢乐颂”一类的交响。站在画前,心头会不期而然浮上这样一些诗句:“风翻翠浪催禾穗,秋放殷红著树梢。”“蔓藤行伏兔,野竹上牵牛。”“万里江山来醉眼,九秋天地入吟魂。”甚至联想到作者“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痴情,和“丹青不知老将至”的癫狂,联想到作者那数本流传于世的散文集的题名:“画中思”、“生命的风景”和“沧桑入画”。所谓“线”,只是“魂”。道是散漫无序,却有根。道是形体错杂,却笔精墨妙,令人击节遐想。宛如传说中武林大师的绝世神功,纳大千于一粟,炼有形为无形。作者写的是山墙秋色,刻划的却是人世春秋。

(卞毓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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